山泉從石穴罅中滴答滴答,流出晦暗的山壁縫隙,凝聚成流,悄悄探望鳥語花香、雲譎波詭的世界,它並不執著於衝破層層岩石的阻擋,一次、兩次的水花四濺就足夠讓它另尋流瀉的佳途,是啊,前途無邊無盡,執念是苦,縱然是懸崖峭壁,也可以飛身而下,生命在奔騰宣泄中晶瑩閃亮;不是壯麗,緩緩流淌也行,腳步不停,魚兒嬉戲其間。海納百川,必定容得下這股無所畏、無所求的小山泉,讓它一路向前,直至望洋興歎。
琴響出生時,媽媽正在爸爸脈脈的眼神下彈奏著鋼琴曲,琴音在媽媽蔥白纖細的手指間潺潺流淌,也許是被這美妙的琴聲吸引,琴響迫不及待的想要從媽媽的肚子裏出來,於是曲音停止了,新的生命在前期惶恐的腳步聲、爸爸不安的問詢聲,後期不斷的道賀聲、爸爸眉眼飛揚的笑聲中到來!那一刻琴響像是剛從岩壁中滴答而出的小水滴,在太陽底下,渾身折射著耀眼的光輝。
在琴響的記憶裏,這是她編織送給自己的最美的圖畫,在她沒有媽媽的那些日子裏,她看著爸爸、梅姨還有應暉一起時,她就靠這幅圖畫溫暖自己,然後覺得其實自己還是挺幸福的小孩。
隻是好多事情總不是想像的那麼美好,以後許多年,琴響才明白。
熱氣模糊了眼前的視線,或許是空調開低了,琴響不斷的感到冷,從手到腳泛到心的冷,倒了杯熱水,似乎真的感覺到冒出的熱氣在臉上、發梢凝聚的水汽。怎麼辦?我能怎麼辦?媽媽走了,早在琴響四歲的時候就走了,現在爸爸也走了,留下了這個負債累累的公司能怎麼辦呢?
“林總,華淩派人來了,在會客室等您,您要不要……”,淩叔望著皺著眉的琴響欲言又止,可想了想,咬了咬牙還是說了:“現在會客室,除了華淩,還有其他四家,您還是沒有聯係上陳家嗎?董事長和他們這麼多年的交情,怎麼就能見著你們孤兒寡母不伸個援手呢?”
是啊,魚海,那個咬牙切齒說我一定會長得比你高的男孩,現在呢?電話,多少天了,除爸爸過世的那天發了個短信:琴響,節哀,會過去的,再也聯係不上了,一直、一直不在服務區。琴響抬著眼看著淩叔,一動不動,似乎想從那個飽經風霜的臉上看出什麼答案來。
“淩叔,我沒有辦法,該打的電話,該求的人都找了,你知道的,現在的林氏落井下石的不乏其人,雪中送炭的,會有嗎?這是爸爸一生的心血,我不會輕易讓它毀掉的。淩叔讓陳秘書通知半個小時後各部門負責人到一會議室開會吧。”
一個半小時後,人三三兩兩來齊了,有三個在遞上辭呈後轉身就走了,麵對他們遲疑的眼神,琴響笑著收下,祝他們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沒有什麼好訝異的,如果可以走,我也要逃得遠遠的,沒有辦法逃,這是爸爸的心血,我不能甩手不管,我要想辦法管好交到弟弟的手上,這是爸爸臨終的囑托,我一個中文係剛畢業的大學生,說管好這個爛賬一堆的公司,確實在自欺、欺人。會開了一個小時不到,沒有什麼建設性的意見,他們說的淩叔早說過了:找到陳氏集團作擔保,其他公司也行,調度些資金來作緩衝處理,先平民意;陳氏集團的董事長是我未來的公公,魚海的爸爸,他們不願意趟這趟渾水,這幾天,電話、公司、家裏全沒有了蹤影,連他們都見死不救了,還有誰可以呢?
會上琴響的眼神從他們噏動的嘴上一一掠過,神思卻不知道停留在什麼地方。
“好了,感謝各位的幫助,各位無論年紀在資曆上都是我的長輩,我感激各位在父親過世後對公司依舊不離不棄,對我傾囊相助,我會盡全力……”
話沒有說完,會議室的門被衝開了。
然後——無數的揮舞的拳頭在我眼前晃動,男人、女人不斷地嘶叫聲,我感到了肩頭的鈍痛,怎麼回事我不知道,我感到有人在我頭部上方護出了一點空隙,被一雙大手牽著,在人群中擠壓,所有的囂叫聲模糊成一片,我根本無法辨別,也無從思考。也不知道怎麼才到的辦公室,停下來,周圍似乎空寂了,茫茫然看著淩叔,感覺到臉上淚水流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