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然給盲眼女孩開了竅,領她進入道者的門,後麵的路應該如何去走,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反正那一顆恒心不丟,她怎麼也回不了頭。
當然,在送盲眼女孩回家的路途中,李寂然又教導了她一些呼吸吐納的方法。
基本的師德,李寂然還是有的。
待李寂然從盲眼女孩居住的巷子出來,天色已近黃昏,街上滿是下班的人與車。
以及喧鬧的放學兒童。
李寂然混跡其內,傾聽身邊路人閑聊家長裏短,學生們討論遊戲與作業,感到甚是溫暖。
他悄悄放慢腳步,以比平時慢一倍的速度而行。
然而快走到酒館時,一個異常的現象卻讓李寂然不得不丟失這份緩行的悠閑,令他加快速度,風急火燎地往回趕。
李寂然看到無數的鬼魂正從酒館方向往外擴散!
雖然這些鬼魂都是善意的,它們軀體潔白,有些還散發出金黃聖潔的光芒……
它們多是百餘年前的近代鄉人打扮,結伴說說笑笑,扛著鋤頭、挎著竹籃,如同剛從田野或集墟歸來。
黃昏的斜陽下,李寂然回首看著它們一點點地滲入城市的人流中,像水一般慢慢蒸發、消失。
沒有絲毫陰森的感覺,隻有一種讓人想流淚的溫厚淳樸。
……
李寂然趕回酒館時,他有幸看到最後一隻靈魂逸出年輕僧人的軀體。
這隻靈魂屬於一位七、八歲的小女孩,她紮著羊角小辮,怯生生地四處張望,她抬腳走了一步,回望年輕僧人,又依依地頗為眷戀。
此時斜陽的最後一抹餘光,穿過天邊的火燒雲,直直地落到年輕僧人的臉龐上。
年輕僧人嘴角一翹,他拈花的手指指尖,栩栩如生地長出一隻蝴蝶。
這隻蝴蝶煽動翅膀,飛離年輕僧人,繞著小女孩的靈魂轉圈。
小女孩的靈魂伸手去捉蝴蝶,逐漸被蝴蝶引向遠方。最終她格格歡笑著,與蝴蝶一起消失。
再無牽掛,再無因果糾纏的年輕僧人,在黃昏的陰影中,身軀由透明虛幻的墨黑,隨光影移過,奇跡般地變成實體的柔白。
白色的鬥笠,白色的袈裟,白色的布履,就連肌膚的顏色,也變成了如同暖玉的潔白。
年輕僧人不再是隱藏在幽暗處的魔,他成了重新擁有肉體的人。
他由人成鬼,由鬼成魔,一念執著,他又由魔成佛,再由佛成了人。
他活了。
……
活過來的年輕僧人,依舊跌坐梅樹下,無喜無悲,無嗔無怒。
太陽這時完全落了山,街燈一盞盞亮起。
看了半天熱鬧的李寂然,向年輕僧人走過去。走到年輕僧人跟前,他將舊藤箱當椅子,一屁股坐於其上。
“我是不是應該弄三炷香,趕緊拜一拜你這尊新佛?”他打趣年輕僧人。
年輕僧人睜開雙眸,微笑盯著李寂然。
“你若敢拜,我就拚著被雷劈,硬生生地承受。”
“我不敢。”李寂然老實承認,這年輕僧人變回人,居然風趣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耿直,可以逗著玩。
李寂然隻好話題一轉,又問年輕僧人:“你準備何時走?”
“天涯處處是歸鄉,此地甚好。又有佳友手植的梅樹,拳拳情意,豈可辜負,貧僧不走。”年輕僧人搖頭。
“你這和尚,好不地道!”李寂然指著年輕僧人,頗是無語。
“這是城隍的地界,你鳩占鵲巢,小心神道中人,不與你幹休。”李寂然嚇唬年輕僧人。
“貧僧又不是那等愚僧,我不建廟宇不樹宗林,神道與貧僧何幹?”年輕僧人對李寂然的嚇唬嗤之以鼻。
“貧僧隻在這梅樹下,借一塊立錐之地,做一個看門之人,吃了睡,睡了吃,想那城隍,也應欣喜。”年輕僧人笑吟吟望著李寂然。
“世間無賴漢,多半釋家徒。”李寂然大笑,站起身拎起舊藤箱就走。
走到馬路邊緣,李寂然又突然回頭,他問年輕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