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色戒(1 / 1)

暮春小園,諸花爛漫。

花非花,霧非霧。明知春風亂了心,猶似情動萬丈深。

再來落梵居,我被菩提樹周圍的夕霧花吸引。春末夏至,夕霧花開,朦朦朧朧,花香淡雅,清純美感。

榮念芹席地而坐,她對麵是戒塵,為她煮茶的親弟弟。

我跪在坐墊上麵,將點心放在茶桌上。從室內轉到樹下,享受最後一輪春風的沐浴,時下真是慵懶得令人心醉。

“上師他老人家的身體還好吧?”榮念芹並不介意我的闖入,或者說他們並未注意到我。

“一切都好。”聽戒塵的回複語氣,他沒有用敬語,看來他心裏很清楚,什麼人是外人,什麼人是親人,他有俗念之分,是不是沒有將紅塵之事斷得一幹二淨?

“這麼多年,你都沒有時間下來看看我們,我們去看你,你又閉門不見,你知不知道,媽很想你,我也是。”

“多謝大姐照顧母親,那幾年,我在其他寺院參禪,所以不方便回來。”

“這次好不容易下山一趟,真的不多留幾日?”

“既然兩老的身體已經恢複,我想我沒有必要再繼續留下。”

倏爾一陣微風,輕撩杯中茶水,泛起一絲漣漪。

“冬冬?”榮念芹轉頭看到我還在,突然打聲招呼,我嚇的一怔,尷尬笑了笑,“芹姐,你還需要什麼,我幫你取過來。”

“不需要了,你去忙吧。”

“冬冬女施主。”戒塵對我的稱呼還真是繞口,“紫陌將畫筆落在遊意軒,麻煩你代她拿回去,多謝了。”

我站起來,半鞠躬地說:“戒塵師父,你叫我冬冬就好,冬冬女施主這名字太長,我聽來覺得怪別扭。”

說完,忍俊不禁地笑出聲,眼角的燦爛映出戒塵的恍然。

轉了身,我直奔遊意軒的書房。現在的小孩子早熟,懂的事情又多,在他們的眼裏,美醜之界太過分明。紫陌從未見過她的叔祖,突然多了一個俊貌不凡的長輩,她滿心歡喜,時刻惦記著落梵居。

惦記落梵居的人可不止她一個。我收拾好畫架和畫筆,準備離開時,經過了書案,瞥見案台上擺放著紙筆硯墨。

恍惚想起,戒塵執筆抄寫經書的畫麵。身心不由自主地停滯,放下畫架,我跪坐在書案邊。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字跡靈動,收放自如,清新飄逸。果然見字如見人,翩若仙氣,空無虛曠。

筆架擱著一支細長的筆,可能是抄寫一半時,榮念芹來打擾,他不得不擱置。

心一動,我手指跟著顫動,在將要觸碰到毛筆的瞬間,我猛然打住,又不敢輕易觸摸。

刹那間,很奇妙的感覺。他出現在我的幻境中,彷如時空錯位,他握住筆身,在紙上沉著痛快。因為想著他的模樣,我反而定了心,伸出勇氣,執筆學他,學他的風姿翩翩,學他妙筆生花。

他的手,緊緊地握住筆杆,我的手,緊緊地握住他。好像筆杆餘留了他的溫度,這算不算與他間接握手?

羞澀一笑,我將毛筆藏入胸口,摁住的心跳,躍出喉間,隨時等著爆發。

“冬冬施主,你在做什麼?”

“啊——”我驚慌張口,喉間的心跳一不小心走漏勇氣,我嚇得將筆飛出去,落在謄寫經文的紙上,墨汁暈開,汙染了紙張,根本無法補救。

我欲哭無淚,抬頭看著走向我的戒塵,“對不起,我,我對不起。”

戒塵檢查了紙上麵的墨汁,反過來安撫我自責的情緒,“沒事,貧僧會處理。”

“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沮喪地道了歉,我彎腰拾起畫架,戒塵在我背後,幽幽地問,“是不是貧僧突然出現,使得你們不太自在?”

我驚訝地轉身,搖著頭回他,“不是,是我們太不小心,總是打擾了戒塵師父的清修。”

“其實你們不用太拘泥,像往常那樣,自在輕鬆即可。”戒塵平靜地說,“要說打擾,恐怕也是貧僧攪亂了你們的生活,阿彌陀佛,貧僧罪過,會盡快離開。”

“那你,什麼時候離開?”陡然湧出的不舍,像是爬上心頭的蟲子,咬著我的心緒。

戒塵盤腿而坐,並未回應我的問題,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應該什麼時候離開,但終歸是要離開這裏,他不屬於這裏,不屬於任何人,他屬於他自己,屬於佛祖,屬於青燈古寺中一抹孤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