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家庭出身(1 / 2)

院子裏氣氛很尷尬,知道了洪衍武是兩勞人員,許多很多民警和工人民兵開始聲議論,誰都拿不準是否還應該給洪衍武寫表揚信。

麵對這種態度的轉變,趙振民撓了撓頭,忍不住為洪衍武抱不平了。

“嘿~嘿~嘿!我你們怎麼都這樣啊?這兄弟勞教過又怎麼了?解教人員做了好事才更應該表揚。秦所長,您不是警察的首要職責就是把犯過錯誤的人改造好嘛?事實證明,這位兄弟就改造的不錯……”

秦所長皺著眉一直在思索,似乎全沒聽見。

而孫副所長這時已把洪衍武的材料細細地看過一遍。一聽趙振民這話,他抬起頭,笑裏藏刀地譏諷。“行啊趙振民,你跟勞教份子真是打成一片啊,都稱兄道弟了?我看你忘了自己還是個人民警察吧?”

這一句話就堵住了趙振民的嘴,站在一旁的邢正義,臉色也同時變得異常難看。

洪衍武心裏也是一緊,看出了苗頭有點不妙。

這個插話的什麼“孫子”副所長,像是和那倆警察不對盤兒,這事弄不好要砸鍋。

果然,“孫子”副所長就像注視某種物品似的瞄著他,並且語氣陰森地追問,“你是什麼家庭出身?”

洪衍武腦袋裏就是一炸。這可是最要命的問題,他怎麼偏偏給忘了?他身上還背負著另一個更大的政治汙點,那就是從一生出來就落在他身上的家庭出身。

沒在這個年代生活過的人或許不知,在這個特殊的歲月,社會成員都會被劃分區別。而這種劃分早在五十年代就開始了,特別是在六十年代中期至七十年代末,家庭出身更是成為社會等級的唯一劃分標準。它不僅能影響人們的生活,更能決定每個人的前途和命運。比如上學、招工、參軍、提幹、搞政治工作、婚姻問題、評選先進和勞模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得憑家庭成份話。而且這種評判標準滲透進了社會的每一個角落,讓人根本無處可躲。

要往上,對解決組織問題至關重要。比如加入紅兵、紅衛兵,入團、入黨,不僅要往上嚴查三代,還必須都得是純紅色才能過關。要是往下,哪怕是身在勞教農場,家庭出身好的教養也會被視作人民內部矛盾,常被用來幫助勞教幹部管理家庭出身不好的教養。

就在這一刻,洪衍武記憶裏那些幾乎已經遺忘的隱痛和折辱,全被清晰地喚醒了。

“記著,別跟那崽子玩,不聽話揍你。他爸是資本家,是舊社會的有錢人,有錢人剝削窮人,就是壞人。”

洪衍武兒時的時候,親耳聽見福儒裏的街坊們是這麼訓誡他們孩子們的。雖然他那時候還不懂什麼叫家庭出身,可這個玩意兒卻已經開始讓他被別人排斥了。

“切,你能跟我比嗎?我爺爺是拉洋車的,我爸是蹬三輪的。你丫一‘黑五類’還想加入‘紅兵’?作夢去吧。”

黑子趾高氣揚地顯擺著剛戴在他左臂上的菱形臂章(1967年1月日,紅兵正式取代少先隊,成為全國少年兒童唯一合法的基層組織。它的標誌最初是一種紅底金邊金字的菱形臂章,用別針別在左衣袖種牛痘的位置。這種臂章原是棉質的,不禁髒,要到綜合修理部壓一個塑料膜,後改成塑料製品。因其形狀和材質,民間俗稱“片兒湯”。),盡管黑子考試總不及格,還蹲了兩年班,可“自來紅”的家庭出身還是讓黑子順利成為了偉大領袖的紅兵。當黑子和別的孩子在操場上舉行加入紅兵的儀式,興高采烈地把新發的臂章往袖子上別的時候,洪衍武卻隻能躲在教室裏隔著窗戶眼巴巴看著。當時他的淚珠在眼眶裏直打轉,唯一的感觸,就是覺著像黑子爸那樣的爹才是了不起的父親。相比較,他資本家的爸爸簡直不如人家蹬三輪的一根手指頭。

“狗崽子,洪衍武,長白毛,白毛綠,吃了垃圾放狗屁……”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班裏幾個男生最先養成了追著洪衍武,用順口溜罵他的習慣。而逐漸的,班裏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享受欺負他的樂趣。他們用粉筆在他背後畫動物,把痰吐在紙條上往他衣服上貼,上課時偷偷從後麵用彈弓夾了紙團崩他。在他上廁所的時候,他們還往廁所裏扔磚頭,把他的身上濺滿了屎尿。到了他學畢業的時候,這些既快樂又有趣的遊戲幾乎使全班的男同學幸災樂禍,開心透頂。

“打死丫頭養的,資本家的兒子能是什麼好東西?肯定就丫偷的。”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揮舞著擀麵杖和炒勺叫罵著追來,洪衍武則在前麵像一條流浪動物一樣抱頭逃竄。這些人追他是因為學校食堂丟了六個雞蛋,而他當時蹲在食堂旁的原因,隻是想就著飯菜的香味啃他的涼窩頭。他不是沒想過解釋清楚,他已經對他們發了誓,甚至還允許他們搜他的身。可這些人根本不在乎,他們隻想抓著他白白揍他一頓,所以他才被逼得不得不跑。但沿途中卻有更多的學生參與了這場圍追堵截,他們用煤塊、泥巴追著扔他。他的屁股、後背、後腦勺全都在疼,可這些人卻在哈哈大笑,拿他的痛苦取樂,像是在參與一場快樂之極的遊戲。而他隻能盡全力飛跑,想盡辦法曲裏拐彎地跑。絕不能摔倒!快點!再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