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覺岸(1 / 3)

吃過飯,洪衍武張羅著要la

但王蘊琳卻執意要和兒媳婦徐曼麗一起洗,兩個人燒了一鍋堿水,這樣去油效果好,才能把碗洗幹淨,否則洗不淨的碗擱時間長了有味兒。

洪衍武隻得罷手,便轉回屋,主動要求把父親抱去套間裏的床上休息。

洪祿承的全身的重量很輕,雖然穿著厚厚的棉衣,可洪衍武還是能感受到父親骨骼的質地,相當硌人。

而當他把父親抱到床上時,雖然很輕地放下,可父親的腿一碰到床鋪,還是疼得渾身冒虛汗。

洪衍武看得實在揪心,也知道再任其下去,父親隻有死路一條。便,“您這腿咱們得盡快找個大醫院去看,去協和、去同仁、去友誼、去玄武、去積水潭,挨個試試,不能再耽擱了……”

可洪祿承卻,“咱們家庭成分,人家也就應付應付,去了也白搭,要不還能等到這會兒?何況,壽敬方也已經給我看過了,可他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命。連他都搖頭,也就……”

到這兒,洪祿承突然打住,歎了口氣後就閉上了眼躺下了。

洪衍武見狀便知道父親不想再,雖然他對其中細情還聽得不甚明了,更不知道這個壽敬方是誰,但想著父親的情況等有空自可以去細問母親,於是便知趣地閉了嘴,輕手輕腳退出了房。

隨後,他又找回了廚房去,王蘊琳和徐曼麗已經把碗刷得差不多了,洪衍武根本插不上手,卻又不肯走。

王蘊琳看出他有事,就讓兒子有話直。

洪衍武先躊躇了一下,才頗不好意思地對徐曼麗,“大嫂,我想借你一瓶酒和兩個罐頭用用,我今誤傷了水師傅,現在想去給人家賠禮道歉。可空手上門不是不太好嘛,顯得咱不誠懇。何況水師傅脾氣還好,可水嬸兒和水瀾娘兒倆,一個比一個能‘撅’人,要沒個‘禮’,弄不好連門都進不去……“

“你想得還挺周全,早幹嘛去了……”

徐曼麗一聽就樂了,先開了句玩笑才接著,“甭客氣,一家人什麼借不借的,東西拿回來就是家裏的。隻要媽同意,你要什麼盡管用。嫂子不氣。”

對洪衍武的想法,王蘊琳也挺支持。隻是她,送酒從沒有送單數的,便還得帶上兩瓶酒去。同時,她也怕洪衍武聽不得人家惡語惡言的數落,便要他留在家裏,自己去代為道歉。

可洪衍武卻堅決不同意,反一臉凝重。

“我自己惹出的事兒還得自己去解決,您護得了我一時,護不了我一輩子,更何況我哪能忍心您替我陪笑臉呢?您放心吧,我是去解決問題的,不會再惹出新事端來,就是水師傅他們打我罵我,一口痰啐在我臉上,我也決不惱。請您再信我一次吧……”

聽了這一席話,王蘊琳和徐曼麗當時都楞了。

特別是王蘊琳,她這才意識到,這日子過得還真是快,兒子確實不是以前的兒子了,長大了……

很快,洪衍武就帶著酒和罐頭出了家門,自己摸著黑進了西院,找到水庚生的家。

今也算他運氣不錯,水瀾那丫頭不在家,水家除了水庚生倆口子,就隻有一個還在上學的三丫頭水漣。

所以雖然水嬸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態度著實不怎麼和善可親。可水家的戰鬥力畢竟少了一半,水庚生本人又是個講理的人,洪衍武倒也不覺得頭皮怎麼發麻。

總之,一番自我檢討的道歉完,水庚生就已經原諒了洪衍武,甚至還約束著老婆不許再甩什麼不好聽的片兒湯話,唯一難辦的,倒是水庚生什麼也不肯收下東西。

最後,直到洪衍武又,“您不收下就是心裏還有芥蒂,我父母也會為我而愧疚,他們今後也就再沒法和鄰居們打交道了。就算您給我父母個麵子,衝著他們行不行?”水庚生這才不得不順從。

或許真是那兩瓶子酒價格不菲,兩大瓶荔枝罐頭也透著圓潤可愛。洪衍武要走的時候,水嬸兒的氣也平了不少,一邊送他出門,一邊,“你子這不是挺明白道理的嘛,急眼的時候怎麼就那麼混呢?”

結果洪衍武腆著臉回了一句,“這還不因為您不待見我嘛。咱們這條胡同可就數您會管教孩子,仨閨女個個出息。以前您要肯對我上上心,我哪兒會像現在這樣,沒準兒還跟您家的水瀾那樣,也成知識分子了。”

就這樣,一句玩笑話,還帶著恭維。把水嬸兒那滿是官司的臉,也給徹底抹平展了。

當洪衍武走出西院的時候,街上已經空無一人,隻有路燈閃著昏幽幽的白光。

他目前身處的環境和位置都挺絕妙的。後麵是剛剛賠罪道歉的西院,麵前則正衝東方,那裏是東院,是他的家。左手北向通往陳力泉工作的煤廠,右手南向則是半步橋的第一監獄。

這簡直就像他身處在一個未知命運的岔路口上,每一個方向代表著一種完全不同的命運。

而他望著左右冷冷清清的街道,也忽然產生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不由得一下子站住了,忍不住觸景生情地開始細思自己的處境。

真是有意思呀,他重新回來之後,對周圍的一切感覺既是那麼的熟悉,也是那麼的陌生。

他所熟悉的是福儒裏的環境、鄰居,和家人的樣子,這些似乎就像他當初沒有從這裏離開過一樣,和他的記憶中完全一個樣兒。

而他感到陌生的卻是這個時代的思想意識、價值標準和行事準則,以他目前的心態和認知,無疑是與目前的處境格格不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