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發生的這次“饅頭事件”之後,洪衍武壓根就沒當回事,以為過去就過去了,完全是不再值得一提的事。
可他不知道,這姓黃的還真不是一般人。這子的親姑姑在“一輕局”當處長,那是和“北極熊”廠領導一個級別的幹部。
要不是這子太提不上趟,總愛遲到早退,還總耽誤正事,就靠這層關係早該幹上副科了。
因此盡管保衛科在工作上指不上他,但從上到下還是挺照顧他的。
白了,姓黃的屬於廠裏受特殊照顧的特權等級。吃苦受累的事輪不到他,但有什麼福利好處,他準保排在前頭。
而對這樣的人,善於鑽營的尹光明是最願意靠近的。
所以自打知道姓黃的背景以後,尹光明就想盡辦法他搞好關係,以圖攀上局裏的那層關係。
這不,沒幾個月就已經哥們弟兄相稱了,倆人在外頭都喝過好幾回酒了。而且這姓黃的也真隨了尹光明的願,春節期間還真就帶著他去了趟姑姑家拜年。
那麼在榮幸地受過黃處長的接見和勉勵後,尹光明自然對姓黃的也就更親近了。可以他對前程的指望有很大一部分都壓在姓黃的身上了。
那一旦知道姓黃的在大食堂當眾吃了洪衍武的虧,而且還猶自憤憤不平。他怎麼肯放過這麼好的表現機會呢?他立刻就拍胸脯要出麵解決此事。
其實實話,尹光明作為保衛科的一員,同時又和洪衍武是同期進廠的同事,他來辦這件事本來最合適不過了。
他完全可以把兩個人拉在一起,做個調解,打個圓場,讓兩個人盡釋前嫌。或許還能交個點頭的朋友。即使不行,也不會有人怨你、怪你。
隻可惜他為人太勢利眼了,太趨炎附勢了。在他眼裏,前程是要排在交情前麵的,他根本沒把洪衍武和姓黃的擺在一個公平的位置上。
反倒是采用了極其錯誤的方式,一麵是毫無條件地討好,滿應滿許保證洪衍武會跟姓黃的道歉。
另一方麵,他也怕洪衍武不出來,找洪衍武的時候光撿好聽的。讓洪衍武看他的麵子上出來跟姓黃的喝杯酒,把事開,別以後大家叫上勁,讓他難做。
這樣,等於他把洪衍武裝在袋子裏賣了,最後完全是做了個套兒哄騙洪衍武出來的。
結果洪衍武念著交情,真到了廠門口對麵的酒鋪裏主動示好。卻完全沒料到他才剛坐下主動一舉杯,就劈頭蓋臉挨了姓黃的一通擠兌。
這子居然拍著桌子扯著嗓門的訓他,那揍性牛大了。就跟警察訓犯人似的,連威脅帶辱罵,他真以為洪衍武來低頭認罪的,壓根兒沒正常和解的意思。
而當洪衍武用不解的眼神看向尹光明時,這子卻隻是笑嗬嗬地坐在一邊看著,一句話不。唯獨輕輕抬了抬下巴,那意思是就這麼繼續。
最讓人難受的,這酒鋪還是“北極熊”職工常來的地方。因為單位大食堂都不賣酒,所以想喝幾杯的時候,“北極熊”的職工都會跑到這兒來。
當時這裏麵,就既有認識尹光明的,有認識洪衍武的人,大家可把這一幕都看在了眼裏。想也知道,回去肯定要在廠子裏散播的。
當然,盡管挨了一悶棍,可洪衍武賊精賊精的。以他的智商和見識,不難弄明白尹光明玩得什麼把戲。那如何能不怒?
一琢磨過味兒來,他滿腦子都快炸了,心裏直罵尹光明孫子。
因為這分明是尹光明暗算了他一把。既是借著交情瞞他這一頭,又要以二對一生壓他這一頭啊。完全是吃準了事已至此,他隻能忍氣吞聲似的。
不妨設想一下,如果此時他翻臉,尹光明事後肯定該有的了,“我好心好意為你著想,你怎麼這麼不給麵兒呢?讓人兩句又怎麼了?我是怕他找你的麻煩。”
得,那他不就成了“不知好歹”的人嗎?不但因為“心眼”讓這通罵白挨了,也白白“辜負了”尹光明的“好意”。傳出去就跟他不懂人事似的。
何況即使他現在翻臉又能怎麼樣呢?在廠門口當眾辱罵兩個保衛科幹事,還是跟倆人大打出手?這種落人口實傻事事兒也隻有二愣子才幹得出來。
可那就沒轍了麼?就這麼如了他們的願,讓他們踩著自己臉把他們的臉撿起來?
操的嘞!那怎麼行!
其實尹光明算錯的有兩點,一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二就是他不知道洪衍武是耍流氓的祖宗!
他設下的層層精神糾絆或許能讓普通人無法動彈,可實際上洪衍武卻毫不猶豫,一掙蹦就斷!
要也虧得洪衍武沉著冷靜,想得出如此歪招兒。
他先自顧自把一口酒給喝了。然後二話沒,站起來醒了一口大濃痰,直接就啐進了桌子上的菜盤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