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暄再一次轉到花樹前時，發覺頭有些暈乎，便幹脆停下來，目光直直戳在樹下閉眼倚樹的蘇桓身上。
“第三十七圈，你怎麼不繼續轉啦？我還以為你停不下來了呢。”木十夏手支著腦袋蹲在一邊，聲音有些悶悶的，顯然還沒從之前受的打擊裏恢複過來。
居然數得這麼清楚？季暄撇撇嘴，繼續盯著樹下似是睡得安然的蘇桓，咬牙道：“我不樂意轉了！就算轉出個洞來他也不會有反應！”
此刻的蘇桓坐在滿樹花影下，倚著樹身，閉著眼，神色安詳。豔麗璀璨的花色襯著他素淨的白衣，愈發透出一種溫雅悠然。但他越安靜，季暄和十夏就越加焦躁抑鬱。
事情發生在大約幾個時辰前，在蘇桓輕聲說出那句令他們如遭雷擊的話後。
“你說什麼！什麼叫我們是幻象！”
“大哥哥，我不明白你的話！”
季暄和木十夏不可思議地瞪著蘇桓，想從他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玩笑的神情，卻隻找到了一抹淺淺哀影。木十夏又試著伸手去扯蘇桓的衣袖，也如透過空氣般抓了個空，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睫顫了顫，忽然緊緊捏住季暄的手，大聲道：”你騙人！我可以摸到他是熱的，可以摸到樹是涼的，隻是碰不到你！明明你才是幻象！”
季暄雖對於“他是熱的”這句有一絲不滿，但也因為木十夏的這句話鎮靜下來：“她說的沒錯，如果我們是虛影，怎麼會有這麼真實的觸覺和嗅覺？”
蘇桓的神色不變，目光落在他們身上，卻又仿佛在看著什麼遙遠的東西：“這裏的一切可不是虛影那麼簡單，它們是最接近真實的幻象，它們都曾經真實存在過。你們也應該發現了自己有些異常的地方，比如，你們可會覺得渴？可會覺得累？”
一股冷意從背上傳來，季暄僵住。沒錯，他早已發現了這個，本想著是受霧氣的影響，如今再想來……莫非……季暄努力壓抑住亂成一片的心情，試圖理出個頭緒。腦海裏忽然閃過來到這鬼地方前看到的那個女子，那個女子看著他們時空茫的眼神和她額頭上詭異的暗紋，以及清醒前仿佛被點點吞噬的感覺。難道說……季暄猛的一驚，以前走神時隱約聽師父講過的東西驟然清晰起來！
“那個女子是暗魅！平原是她的域，我們是……被吞噬了？可是吞噬為什麼中止了，我們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季暄緊緊盯著蘇桓，回味著蘇桓之前的話，按捺住越來越劇烈的心跳，他繼續說道：“最真實的幻象，暗魅的確可以做到。你剛剛還說這裏的一切都曾經真實存在過，什麼意思？難道……我們是在誰的記憶裏嗎？”怪不得和無法用傳音術聯係師兄。
蘇桓微微抬起頭，看著藍色的天，眼裏的光溫柔而涼寂：“我不知道你說的暗魅是什麼。不過你們的確是在一段回憶裏。”
“那你究竟是什麼人？你也是修仙者嗎？”
“我隻是一個寫字的書生。”蘇桓的聲音淡淡的。
“寫字的書生？”季暄哼了一聲：“出現在別人記憶裏的真實的人，會是一個普通書生？”
“你又怎知這段記憶不是我自己的呢？”蘇桓忽然看向他，眼神依舊溫柔，也依舊讓人看不透。季暄沒有接話，等著蘇桓繼續說下去，卻沒想蘇桓的身子忽然晃了晃，眼睛似是疲倦般微闔。
“你怎麼了？”季暄驚道。
“大概是說的話太多了，這次的沉睡又提前了……”蘇桓扶著樹坐下身來，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已是聽不見，眼睛完全合上，再沒了動作。季暄錯愕地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蘇桓就這麼突然地睡過去了。一直歪著頭聽兩人對話的木十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了，她下意識伸手去搖蘇桓，手透過去時才想起根本就觸不到他。兩人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於是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裏，兩人嚐試了種種辦法，包括製造出種種聲音，用旋轉的氣刃鼓出風來，搖晃樹幹……用盡渾身解數後才想起不論是樹還是風都是虛的啊啊！蘇桓根本感覺不到啊啊！於是最終結局便是——季暄焦躁地沿著花樹不斷轉圈，木十夏無精打采地蹲在一邊看著他轉圈。而蘇桓，全無反應。
時間不急不緩地走過，季暄保持著瞪著蘇桓的姿勢，簡直想在他身上燒出個洞來。這個人怎麼可以在給他們一個驚天霹靂後不解釋清楚就自己睡過去呢？還睡得這麼一臉安然！一想到自己現在隻是個幻影，真實的身體不知道躺在哪裏，他就渾身發麻，發麻的同時還順帶著糾結一番：作為一隻幻影，居然還會有發麻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