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張氏笑得這般熱絡,慕容婧也不好跟她翻臉,於是隻是靜靜等著張氏給自己行禮——張氏不過是一個妾,慕容婧又是十餘年來頭一次回家,這樣的場合張氏是要給大小姐這樣正經的主子行大禮的。但是張姨娘這些年過著府中沒有主母的舒坦日子,過得太順心順意了,明明知道禮數也不願意給個還沒長大的小丫頭行李,於是便隻是輕巧地點了點頭,就算是給慕容婧見過禮了。
張姨娘見慕容婧一直沒有搭腔,隻一雙眸子秋水一般沉靜地盯著自己,也不尷尬,笑道:“姐兒這是不認識我了麼?我是你二妹妹嫣姐兒的姨娘啊,姐兒小時候我還抱過姐兒呢。”
慕容婧慢條斯理地彈了彈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懶懶地道:“所以姨娘是覺得小時候抱過阿細就算是有功,見到主子姑娘就可以不行禮了麼?”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各異。老祖母稍稍挑了眉梢,趙姨娘是滿臉詫異,三小姐也從趙姨娘身後把腦袋伸了出來,目帶崇拜之色地看著慕容婧。
而張氏被噎得臉一白,她在大房橫行霸道這麼多年,從未被人這般拿捏住身份打臉。不過張姨娘向來是能屈能伸的人,現下情勢於她不利——張氏知道老夫人不喜歡自己,向來寵愛她的慕容丞相又不在,於是隻能忍了這口氣,低著頭、咬著牙,規規矩矩給慕容婧行了大禮。
慕容婧麵無表情、完完整整地受了這一禮。
慕容嫣嫣見到親媽受了委屈,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嘟了嘴:“大姐姐好厲害,剛回來就這樣威風……”
慕容婧挑了眉,看著慕容嫣嫣,故意問道:“剛才我就想問了,你是?”
美人兒就算挑眉也是驚豔的,慕容嫣嫣被那種逼人的麗色壓迫著,不服輸地挺了挺腰杆,說:“我是嫣姐兒,也是慕容府的正頭小姐,大姐姐總不會也要嫣姐兒像我娘一樣給大姐姐行禮吧?”
慕容嫣嫣這十幾年一直被捧在手心裏養著,家中沒有主母,姨娘是最受寵的妾,爹爹又疼她,向來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叫張氏“娘”也是順嘴就帶了出來。
慕容婧詫異道:“好妹妹,咱們隻有一位母親,那就是我娘。”慕容婧狠狠咬重了“我娘”兩個字,薄唇輕輕開闔,吐出刀鋒一般鋒利的字句,“妹妹這樣張口閉口把‘姨娘’喚作‘娘’,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庶出的麼?”
慕容嫣嫣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樣的奚落?被慕容婧那雙琉璃杏眼帶著譏誚似笑非笑地那麼一看,臉一紅,回道:“妹妹說錯了話,大姐姐好好指出來就是了,何苦這樣挖苦人,抓著妹妹庶出的身份不放?”
“可冤死我了!我不過是看著妹妹不是母親教導的,禮數有些不周全也是難免。不過是好心提醒妹妹不要在外人麵前也犯了這樣的毛病,被人恥笑了去。怎麼反過來倒成了我抓著妹妹庶出的身份不放了?罷了罷了,以後妹妹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我可不敢說了。”
慕容嫣嫣被氣得臉色發青:“……你!”
老夫人這時候開了口,打斷了兩姐妹:“好了!都少說兩句!嫣姐兒也是被你爹寵的太過了,哪有管‘姨娘’叫‘娘’的,傳出去,還道是我相府沒了規矩,你姐姐也不過是好心提醒你,怎麼到了你那就成了歹意?婧姐兒也有不對的地方,女孩兒家麵子薄,下次你妹妹再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你私底下告訴你妹妹就好了。何苦當著這麼些人讓你妹妹下不來台。”
明麵上看著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其實還是偏著慕容婧的,大孫女不過是思慮不周,折了妹妹的麵子,二孫女就是沒有教養,不識好人心了。
被祖母責怪了,慕容嫣嫣用力咬著唇,雪白的牙齒都陷到嘴唇裏麵去了,偏不敢頂撞祖母,隻能委屈應道:“是,祖母說的是,嫣姐兒知錯了。”一句話說完,眼淚就在眼眶裏麵打轉了——小女孩兒畢竟是麵子薄。
張姨娘看到女兒這副樣子,心疼死了,但是也不敢反駁老夫人的話,隻能擰著手中的帕子,好像那是慕容婧的脖子一樣。
老夫人把這兩母女的反應都收在眼底,更是不喜,這些年老夫人專心禮佛,一直沒有管子嗣的教養問題——反正孫子是兒子親自教養的,不怕被姨娘教歪了。沒想到,嫣姐兒竟然就被張氏寵成了這麼一副驕縱的模樣,要是嫡女也就罷了,偏偏還隻是個庶女,等再過幾年說親的時候,這樣的性子,這樣的出身,如何說得出去?
這樣想著,老夫人看兩母女就越發不順眼了,不願意再讓張氏在自己眼前亂晃,開口道:“行了,人也都見過了,我也乏了,姐兒們也都歇了吧。婧姐兒留下陪祖母說說話。”最後這句是對著慕容婧說的。
眾人恭敬應是,流水一般退下了,隻剩下慕容婧陪著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