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悠的話說到一半,那位小皮諾先生顧不得紳士禮儀,搶先開口道:“這些文物固然有當年搶劫得來的,除此之外,有許多是通過當年清政府海外貿易輸入的,移民攜帶、合法交易、賞賜贈送也是這些文物流入海外的重要渠道。當年合法購買的物品,今天成了文物,憑什麼要歸還給中國?讓我們撤拍就更沒有道理了。”
“關於歸還文物這件事,我建議根據每件古董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羽悠馬上據理力爭。
“據我所知,中國政府1930年才頒布《古物保護法》,而大多數文物是各國政府在中國立法前獲得的,請問中國政府討還文物的法律依據是什麼?”法國古董家具中心主任反駁道。
賓大博物館館長馬上隨聲附和:“如果我們因購買浮雕碎塊遭受批評,那麼我們為拚接它們付出的熱情、勞動和美元,就足以使批評者啞口無言。我們是在為中國事業服務。我們比任何中國人付出得多!再說,中國經曆國很多次戰亂和動蕩,中國的文物觀念是這十幾年才擁有的,他們親手破壞掉的文物遠比流失海外的多,而外流的文物遠比在中國國內的文物保存得更好!”
對於這樣的指責,羽悠確實無話可說。
今天的這個會議令她覺得很不可思議,平日一團和氣的組委會,一談到這個敏感問題,輿論竟然堅決地一邊倒。她和謝瓦利埃主席倒成了少數派,然而,他們說的並非全無道理,難不成還真的要重金回購嗎?
這時,西班牙博物館德高望重的老館長擺出一幅公正姿態,總結道:“中國的確失去了自己的寶貝,但是令人欣慰的是,藝術沒有國界。那尊肉身佛造像走向世界,被學者研究,被公眾欣賞認識,這樣做更有利於世界了解中國的文化,毫不誇張地說,這對中國帶來的益處超過任何駐外使節。”
會議在異常別扭地氣氛中結束了,羽悠步履沉重地走出大廳,謝瓦利埃主席叫住她:“辛西婭,我知道你很熱愛自己的國家,不過,看現在這個局麵,讓荷蘭收藏家歸還恐怕沒有可能。這件座像至少也要價值五億歐元,就算你傾家蕩產把這件古董拍下來,也不解決根本問題。”
羽悠站在原地沉默了。
是啊,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是一個橫亙在東西方中間常年無法根本解決的國際問題,那麼多國際公約在這個問題麵前都形同虛設,她怎麼可能憑一己之力就解決了呢?
一轉念,她想到了昨晚天之岸自碎畫作的那一幕。
那時,她也曾問過自己,藝術、文化這些人類形而上的事物,除了陶冶靈魂,釋放創造力,還能為人類的進步帶來什麼?難道這些也要和資本畫上等號,被強權玩弄於股掌之間嗎?
會議一結束,羽悠繼續四處尋找皮諾先生。
既然雙年展組委會不能對高僧肉身佛像的歸還做出任何舉措,她也隻能寄希望於克裏斯蒂拍賣公司的撤拍,當然,這件國寶古董還有可能再次被收藏者拍賣,但是,至少能夠為他們預留出更多解決問題的時間。
隻要皮諾先生同意撤拍一事,下一步他們就可以將這件事訴諸法庭,這樣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然而,皮諾先生似乎一直在和她玩捉迷藏遊戲。
巴黎古董雙年展可謂是國際視覺藝術領域最高規格的活動,相當於電影界的奧斯卡頒獎禮,體育界的奧利匹克運動會,開展幾周前,富商巨賈,來自世界各地的皇室貴族、明星政要齊聚巴黎,讓整座城市都刮起了一陣奢靡、複古、美侖美奐的文化風潮。
舉辦過多次雙年展的巴黎大皇宮,是現代文明和古典傳統結合的產物,建築結構新穎獨特,壯觀的玻璃屋頂,高大的廊柱以及豐富的雕飾,無一不反映出典雅雍華的藝術風格。
展會開幕這一天天氣晴朗,天光從玻璃穹頂直瀉進大廳。本屆雙年會的整體設計靈感來自凡爾賽宮花園,通往天際的走道兩旁是各種奇花異草,大廳中間是巨大的噴水池。
在高六米的券形拱廊下,每個展廳都宛若一座獨立而奢侈的宮室。貼金箔的洛可可風格家具、嵌入牆壁的玻璃展櫃,雲朵一樣舒適的豪華沙發,高懸在半空中的水晶吊燈,還有琳琅滿目的稀世珍品。從世上罕見的古董藏品,到頂級珠寶、藝術品華麗麗地薈集鋪陳,讓這裏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水晶寶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