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個最巨大的車間劃歸他們使用,盧克早已按照文瑾開出的清單,訂購了一大批材料,此刻,整整齊齊地堆放在車間裏,如同等待檢閱的士兵。
“從今往後,這堆東西還得靠我一個人慢慢焊接,對不?”義廷的語氣中透出小小的得意。
他坐在一張高高的操作台上,愛不釋手地把玩著一塊反著光的金屬板,還將和幾枚鋥亮的螺釘拿在手裏上下拋接著玩兒。
“得瑟啥?當你老大不存在,是嗎?”文瑾不服氣地從一堆木頭後麵探出半個身子,毫不客氣地將手裏抱著的一大管膠扔給義廷:“我眼神不好,你瞅瞅什麼成分?”
義廷大碴子味的東北話和他的開朗樂觀的性格一樣具有廣泛的傳染性,無論誰和他呆久了,都會忍不住沾上一些,辰辰如此,邵雲澤如此,文瑾也不例外。
校園裏那些低年級小男生,更是以學義廷說東北話為樂,就連那兩個來自上海的白淨小帥哥,整天嘴裏也都吐沫星子橫飛地說著“去哪嘎達呀?”,“唉呀媽呀,別扯犢子了!”……
不過,那股土裏土氣的調調,要是從文瑾這樣斯斯文文的女孩嘴裏說出來,怎麼聽怎麼覺得不是味兒。
此刻,她從一排打孔鋼條後麵轉出來,正色地看著義廷問:“小弟,不帶忽悠人的, 你老實說,鉚接、焊接的技術你都過關了嗎?可別把這些材料給霍霍了!”
義廷哈哈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答道:“老大,做飛機可不是鬧著玩的,沒有金剛鑽,我敢攬瓷器活兒嗎?再咋說,哥也是在這幾個車間裏混了整兩年的人,今年新入俱樂部的,好歹也得叫我一聲‘老師傅’,不過,大哥你,就不用那麼客氣算啦!”
在這個暑假裏,義廷和文瑾關於飛機設計的討論從來沒有間斷過。
兩人每天都視頻通話,義廷會將頭天新搜集到的資料和信息分享給文瑾,並耐心地聽文瑾講述她一點一滴最微小的修改。偶爾,兩人會對某一處設計思路莫衷一是,最終,這些分歧都會在盡量降低成本的前提下達成妥協。
“這是啥玩意兒?還挺沉。”自忖對飛機設計細節並不陌生的義廷,走到幾塊巨大的U型金屬板前,好奇地舉起來看了看,仍對其用途摸不著頭腦。
“這就是引擎風扇的整流罩吧!哈哈,太棒了,工廠那邊居然把它們加工成了U形,省去了咱們不少麻煩。”文瑾滿意地撫摸著銀亮的金屬板。
“你要是不說,恐怕我這輩子都猜不出來。話說,機艙座椅、升降腿、控製麵板啥的還都沒到,整流器殼子倒先到貨了。”義廷說著,將另外兩塊環形鐵板套在大臂上,擺了個舉火燒天的姿勢,問文瑾:“你瞅我像不像汽車人?”
兩人你有來言,我有去語地說笑了一陣子,文瑾拿起馬克筆,在巨大的白板上畫了個圖表,然後,開始往裏麵填寫飛機製做的時間和任務。
隻見時間表上清楚地寫著:
“9月15日完成水平翼製做;
9月30日完成垂直翼和升降舵,並催促機身材料供應商及時到貨;
9月底前做完所有副翼,並催促機艙儀表到貨;
10月底前,完成飛機中段 ……
夕陽堅吝地一點點收走她的光芒,卻將最後一縷格外瑰麗的金色塗抹在倉庫車間側麵的牆上,被粘貼在正麵牆上的巨幅飛機拋麵圖,在一堆坎兒新反光,琳琅滿目的材料和零件之上,被映襯得最為醒目的。
圖紙畫得精細絕倫,不僅清楚地標出了飛機每一個部位的名稱、位置,在被揭開的蒙皮下,飛機內部的絎梁、骨架、座位、設備、儀表等的構造排布也都一覽無餘。
這張圖是在上學期期末,文瑾那份“投名狀”的基礎上,經過一個夏天的刻苦鑽研和打磨,重新繪製的,是飛機的總設計藍圖。被以數字圓圈編號的每一個重要部分,還另外附有三到十張更為翔實的局部圖,用來支持總圖的繪製思路,並提供更具體的細節數據。
如果外行將這幅圖與文瑾初始畫稿對照,隻會覺得這裏的寬度增加了,那裏又多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設備,實際上,這張圖上的每 一個微小的部分,都是經過精密計算和反複論證的,其中大幅度的改善和獨具匠心的妙處,恐怕也隻有行家才能看出端倪。
開學第一天下午,兩個弱智兒童在這個倉庫車間裏找到了他們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