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辰讀著這封自以為成熟,看起來卻十分幼稚的信,嘴角掠過一絲笑容。
四年的時光帶走了少年的青澀,那些在青春裏不期而遇的優秀靈魂,為他的人生擴充了太多豐富的內容,無論是美好,還是哀傷,都是他始料未及的,正是這些成就了今天的江睿辰,無論如何,他要感謝生命給予他的甜蜜和苦澀。
信中的很多設想對於從前的他來講,隻是一種美好的願望,如今卻已經超預期達成,對於這份略顯厚重青春答卷,他是無悔的。
羽悠獨自走進位於劇院一樓的圓形大廳,午餐後,女同學們都忙著去美發沙龍,或是在宿舍裏試妝,為晚上的畢業舞會做準備,這裏空無一人。
腳下的高跟鞋踩在光潔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令燈光暗淡的圓形大廳顯得愈發空寂。
暗豔奢華的絲絨簾幕低垂著,常年不見陽光的巨大房間裏,顯得有些陰冷,羽悠雙手環抱這肩膀,不禁打了個寒戰。
走到寬大的木質落地窗前,她輕輕拉開窗簾,讓夏日午後的陽光照射進這個有著拱形穹頂的空曠大廳。
流年暗換,奢華旋轉樓梯扶手上,洛可可風格的金色雕繪經年累月,被磨得有些暗淡了,白色大理石雕像,紅櫻桃木飾牆板,水晶吊燈,古老油畫卻仍保持著恒久不變的樣子。
羽悠一下子就發現了位於兩根立柱之間的古老信箱,它是黑色鑄鐵描金的。指腹輕輕撫過信箱正中間微微凸起的金色校徽,又劃過古雅的拱形頂蓋,和用流雲紋括起來的投信口,冰冷堅硬的觸感令羽悠感覺到它是真實存在的。沒有人知道這個信箱有多大年齡,隻知道,它年複一年,迎來一屆又一屆年輕的私校預科生,將他們寫給未來自己的心願小心收納起來。
羽悠在古老的三角鋼琴前坐下,輕輕掀開琴蓋,指尖在琴鍵上彈出一串華麗爬音。
此刻,她內心忐忑,即便是見麵在即,腦子裏仍是迷茫一片。答案早就有了,隻是不知道,麵對辰辰時,該怎樣給自己的答案加上一個情理之中的注腳。
凝眉思索間,一首肖邦練習曲第三首《離別》在指端輕柔鋪展開來,回響在空曠安靜的圓形大廳內。
羽悠對辰辰並非無動於衷,從第一次見麵,他那和煦的笑容,就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心中,此刻,一幕幕回憶如同海上的潮汐,一層層漫上心頭。
開學之初的那次團隊建設,她暈倒,從高台上跌下來,辰辰在學校醫院裏憂心忡忡地守候著她,得知她常年低血糖之後,他的口袋裏就總會為了她,隨時準備上幾塊巧克力;
寒風呼嘯的夜晚,校園裏落了厚厚的雪,羽悠淚流滿麵地將爸爸寄給她的那隻昂貴的手表揚手扔了出去,辰辰第一個窺見了她悲傷的源頭,他將自己的肩膀借給她,讓她感受到了一絲絲溫暖與慰藉;
春天,他們一起去六麵旗遊樂場遊玩,他一直形影不離地陪伴在她身邊,她被大黃蜂蜇傷後,是他第一時間背著她去診所。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間,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琥珀混合著鬆木的清香;
還有那次,他極為中二地爬上黑匣子劇場高空的鐵架子,用一隻小熊向她表白心跡,那天他對她說了很多真心話,她卻轉彎抹角地和他定下了這個三年之約;
他發現了她曾經會畫畫這個秘密,為了解開她的心結,他請求希爾夫人為她實施催眠治療,幫她尋回了,刻意遺忘在記憶深處畫技;
特別是他鼓勵她參加繪畫比賽這件事,以畫家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和媽媽溝通,在她決定參賽之後,他不斷鼓勵她,啟發她,帶給她源源不斷的靈感;
羽悠心裏對辰辰充滿感激,正是這件事,彌合了她和媽媽之間的誤會和裂痕,……
設若她和他之間曾經存在,或即將迎來一場戀情,那一定是極好的一段戀情,然而,這樣的假設並不存在。
辰辰是個多麼傻的男生,明知結果不可期,他卻依然愛得笨拙,愛得用力。
是的,她無法給他回應,至少現在不能。
既然她已經將這一切思考清楚,為什麼一想到,即將離開學校天各一方,心裏還是會一下子空落落的?
一個人給予的守護和愛,會不會慢慢習慣,慢慢依賴。
此刻,各種情緒如潮水般翻湧上來,她心裏波瀾起伏難以平靜,琴鍵上的一個個音符也由平緩陡然變得激越高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