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崇明殿裏隻剩下太後和陌希辰二人。
陌希辰收斂起在王後和宮人麵前表現出的謙卑,背手立在窗邊,目光毫無焦距地看著麵前的窗紙。
因為太後禮佛,崇明殿的窗紙,都采用最樸素的寺廟用紙。裏麵的油脂,都是手工製作,混上茉莉花汁。人還未湊近,就已經可以聞到,那高雅而清新的味道。
太後見他這般,歎了口氣,“母後知道,你是在責怪母後。可是母後也是沒有辦法的。看看你身邊的這些女人!從王後到美姬,哪一個是省心的?還有楊牧可,雖然這次她提供證據有功,可歸根究底,也是個猴靈精怪的,這宮中上下,哪一個能鬥得過她?雲歌的確很惹人喜歡,可歸根究底,她隻是個身份不能確定的女奴,就算你賜給她將軍府小姐的名位,又能改變什麼?!”
太後起身,緩緩走向陌希辰,“辰兒,母後是真的擔心怕了。還記得當年,你我在楚明王宮備受人間冷漠,嚐盡了苦楚。宮妃都擠兌母後,連帶著皇上都漸漸疏遠我們母子。那時母後隻有一個信念,便是將你保護好,將你安安全全地帶出皇宮,前往封地。你是母後唯一的希望,也是母後活下去唯一的動力,若你有了什麼閃失,母後當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
說到最後,太後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
陌希辰皺眉,卻沒有轉身相勸,“母後,你言重了。”
“不,母後並沒有言重!”太後深吸了一口氣,“母後知道,你在責怪母後自作主張,讓雲歌參與了前往楚明的培訓。可辰兒,你大可問問你自己,對雲歌的喜歡,究竟是因為她是雲歌,還是她與鍾寶青的神似?”
聞言,陌希辰微微一怔。
這也是他時常問自己的問題。
哪怕努力克製,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可每每念及雲歌和鍾寶青,他總不自覺地將二人重疊在一起。
實在太像了。
卻又有著許多不同。
一個人樣貌可以相似,就如同美姬那般。
可是個性……
“你別忘了,你當初是如何答應母後的。這天下,本應是我們母子的,是他人用了手段奪去的!我們養精蓄銳、臥薪嚐膽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能夠一舉閥陳,讓天下人臣服嗎?在這樣關鍵的時期,男女私情理應放在一邊,母後不想讓你的心思,分出去一些放在雲歌的身上。”
陌希辰眼眸微動,漆黑的眸子裏閃過一抹不忍。
轉身,他有些膽怯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多年來操勞,已經讓她原本妖\\豔美貌的容顏留下了歲月的痕跡。連帶著那溫順和藹的眼神,都變得犀利。
“母親,告訴我,沒有出兵,你後悔過嗎?”
被陌希辰問住,太後微微張開嘴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他們的猶豫,最終導致了鍾家上百口慘死城外。這個叱吒風雲家族的功績,徹底從史書上抹去,隻留下一句謀反忤逆。
“為什麼阻止我出兵,你又在顧慮什麼?”
陌希辰緩緩走近,煞有咄咄逼人之勢。
“是否當年,還有什麼隱情,是我不曾知曉的?母後,鍾家已經滅亡,我的寶青已經慘死,還有什麼是我不能接受的。”
太後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對上他明亮的目光,她竟有種回避不及的衝動。
“你不是不知道,當時的情勢危機。鍾奎山傭兵城下,虎符卻被困宮中。就算他是老將,也不可能在沒有虎符的情況下,短時間內召集那麼多士兵。我們若是參與,也隻是徒勞一場,還白白落人口實。他日兵敗,楚明必定會視我們為死敵。”
陌希辰搖頭,“我端國出麵,其他小國必定為了各自的利益群起而出,到時,勝敗很難定奪。母後緣何認為,我們必輸無疑?”
太後再次啞口無言。
論權術,陌希辰敵不過她,可提兵法,她確實占了下風的。
陌希辰的眼底留露出一抹傷痛,“母後,不論母後作何考慮,你可曾為兒臣想過?當年狩獵,若不是鍾寶青,兒臣早已經死在那些殺手手下。在皇宮,若不是鍾寶青,兒臣定會覺得孤苦無依,無助難當。在我劫難時,她毫不吝嗇地幫助我,可我卻在她需要拯救時,做起了縮頭烏龜……”
這大概是母子之間長久以來第一次交心的談話了,沒有大王,也沒有太後,隻有你和我。
陌希辰的眼眶微紅,“她一定是恨我的,否則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尋得與她相似的女子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