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隻是有些出虛汗,他以為是車裏暖氣太熱,於是調低溫度。但後背的虛汗仍舊一層層地往外冒,到最後,即便把空調完全關掉也不管用。
不光是後背,額頭也布滿了汗珠,順著眉梢眼角往下淌。黎錦抹了一把,額頭滾燙,指尖卻結了冰似的涼。他這才覺得不對勁,手指反複摸過額頭,又摸臉頰,這樣摸了兩三下,胳膊就像勞累了一天似的軟綿綿抬不起來。
難道……生病了?
冬天的感冒往往來得飛快,出一身熱汗吹出冷風立刻就能燒起來。他放緩車速,努力叫自己鎮定下來。這段時間他諸事繁雜,確實沒怎麼注意休息,抵抗力差也難怪。剛剛餐館裏暖和,他微微有點出汗,出門貪涼沒扣大衣扣子,吹了點風緊接著發起燒來,不奇怪。
遠遠地,他看見了下高速的牌子,順著從高速路上下來,心裏想,沒關係的,這種著涼的小發燒小感冒,一片退燒藥下去,明天就好。
劇組在影視城裏取景,今天拍的是一場戲中戲。黎錦把車停到劇組跟前,朝人堆裏望了一眼,沒瞧見駱飛。
他強打精神下了車,就近招呼幾個劇組人員:“大家忙著呢?”
駱飛剛進組的時候,黎錦來陪了幾天,跟大家都混熟了。大家熱情地圍上來,他趕緊掀開車後蓋,露出還冒著熱氣的咖啡:“拍戲辛苦了,我跟駱飛請大家喝咖啡!”
劇組附近一家拿得出手的咖啡店都沒有,星巴克成了人間美味,這一嗓子吼出來,半個劇組都圍了過來。劇組裏的首席化妝師是出了名的女漢子,還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問:“光有咖啡?配餐呢?小點心呢?”
黎錦本來就一身虛汗,頭暈腿軟,這一巴掌差點把他拍倒,強撐出笑臉拉開後座車門:“姑奶奶,都在這兒呢。”
“算你識相。”化妝師女流氓似的捏了捏他臉蛋,跟其他女孩子瓜分蛋糕點心去也。
黎錦咳了一聲,悄然退出人堆,朝裏頭又望了一眼,駱飛還是沒看著,卻看到副導演向他走來。
他迎了上去:“周導。”
副導演周銘點了點頭,走到他身邊才壓低聲音,歪了歪下巴:“任導在裏麵給駱飛講戲。”
黎錦識趣地沒去打擾,跟周銘並肩往棚裏走。他跟周銘打了一個月交道,兩人也算很熟了,在一起酒都喝了不知道多少頓。周銘有話不瞞著他,壓低聲音道:“駱飛今天就過了兩條。”
黎錦心中一震,連帶著滿後背的冷汗都簌簌發涼:“怎麼回事?”
“他不太專心,導演剛說過戲,他一站在鏡頭前就都忘了,還老是有意無意去看鏡頭。”周銘說。
黎錦長長地歎了口氣。
之前駱飛這樣的時候,他幫駱飛找借口,說他是剛拍戲緊張,劇組人瞧他麵子,也沒人跟駱飛計較。但都拍了好些天了還這樣,就說不過去了。
“任導脾氣那麼好,今天也發火了。”周銘說,“黎錦,有句話我不知該說不該說。”
黎錦應了一聲,抬起頭來,隻覺得哪怕棚裏沒有風了,自己還是透心的涼,不光涼,還暈。眼前就跟被汗糊了似的,看著周銘都有重影。
他說:“周導,你說吧。”
“駱飛再這樣,我們就要換人了。”周銘也歎了一聲,“機器轉一天就花一天的錢,也不能全劇組的人陪他在這裏練演技啊。”
他聲音雖然還是和緩,但黎錦卻聽出來,他這不滿連自己都算在內了。
也對,周銘看自己麵子沒少護著駱飛。如今駱飛這麼不爭氣,等於給周銘沒臉,周銘不怨自己怨誰。
不光周銘,黎錦自己都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他想,他一開始真的沒指望駱飛會被選上,這孩子心眼直,七情上臉,哪有演技這種東西。但偏偏歪打正著,叫他選上了。黎錦一邊驚奇,一邊就趕鴨子上架了。誰會想到,他所謂的演技爆發,就爆發了那幾分鍾。
我錯了麼?
黎錦渾身的力氣好像都沒了,手腳發軟,頹然地靠在牆上。
他想,我錯了麼?
“周導,”片刻後,他看著周銘,正色,“麻煩您再幫我周旋一兩天,我保證,最多兩天,駱飛一定有進步。”
周銘麵露難色,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