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我那霅溪館中卻仍是亮如白晝，兩排孩兒手臂粗的華燭下，我和承哲正在對弈。盤麵縱橫各十九條等距離、垂直交叉的平行線上，白子已經占據了大片江山，可憐的黑子唯有苟延殘喘之勢。
“皇後跟你說德妃找了冷家原來的老奴來指認你？”承哲漫不經心的在盤麵上又下了一枚白子，留了半口氣給黑子。
“是。”
“這才是朕的好皇後，好妃子，膽子越發大了去，也越發不將朕放在眼裏了。”他輕抿了一口茶水，繼續旁若無人的下棋，隻是目光冷冽，隱隱有雷霆怒色。
我望著他的麵龐，內心終究生出無限恐慌來，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道“皇上，如果真有此事，那我該如何是好？我怕的不僅僅是被揭露席花晨的身份是假的，我更怕會把夜飛雪的身份給暴露出來，那到時……”
“你怕什麼？萬事都有朕在。”他抬目凝視著我，目光清冽，可我偏偏無法漠視他深隱在清冽目光之後算計。
我終於坐不住了，忍不住站起身來，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如雪月光，淡淡道“若真有人指正我不是席花晨，而是夜飛雪，皇上當該如何處理？當日我入住冷家，認識我的人不少，得罪過的人也不少。”
他沒有立即回答，半晌，他才長長歎息“跟隱龍山莊一樣，冷府的奴仆絕大部分也是由成仁堂和粲花堂裏最不成器的成員組成。當然，也有好些個是外頭買進來的，但這些人的背景都是幹幹淨淨，清清楚楚的。母後手中有冷府眾人的名冊，圍城大戰之時，名冊上的人，該死的，都死了。就連那些曾經被放回家中養老的，母後也沒漏掉。而活下來的，都是對朕抑或對母後忠心耿耿一輩，這些人，並不多，而且你也都認識，比如母後身邊的歡喜、你姊姊身邊的宛容，比如被皇後幽禁了的憶柳。所以說外頭，是不可能存在著原先冷府的奴仆的。德妃找的那個……哼，總之，你要相信朕，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是，可是我還是很擔心，若這件事是藍言軒授意的，那……”
仿佛不能承受我目光中的擔憂哀怨，他臉部的線條變得顯加柔和“飛雪，放心吧，這件事，應該是德妃想要爭取貴妃之位的私自行動，並不會是出自藍言軒授意。”
“為什麼？”
“因為朕猜測你就是夜飛雪這個事實，恐怕姓藍的已經心知肚明了！”
“什麼？”我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蒼白。
“你不用害怕！”承哲輕歎一聲，從我手中輕輕接過快要滑落到地上去的茶盞，再把我的雙手緊握在自己的雙手中。我不禁微微顫栗，但終於仍是不敢掙開他，不敢抗拒他。
“當年你和冷雪身份互換這一計策，母後當然告訴了藍言軒，否則，冷雪又怎麼可能這宮裏呆得下去？但是，後來事態的發展卻遠非母後所能控製，你假死脫生，改名換姓，跟著翼安王進宮，參與了宮闈之變等等，所幸，母後後來一直把你的事情隱瞞得甚緊。以至於那姓藍的一度真的以為菰安王妃的確是墮江死在了菰安郡。”
我望著他，露出欲哭的淒然神情“那為什麼你說他已經……”
“自然是因為你的好姊姊！”他飛快的打斷我，嘴角溢出一絲嘲諷的冷笑“朕若是沒有說錯，你那姊姊在她自個的宮中，好像從來不忌諱當著宮人的麵叫你飛雪吧！”
我漲紅了臉，心中橫生出幾分惱怒來，淡淡道“皇上一直以來，也是這麼叫我的。”
承哲聽罷此言，也不回答，隻是將手中的白子隨手一放，又一口吃掉了數枚黑子，才慢慢道“你莫要忘記，當日你第一次進乾清宮的時候，朕，並不敢這麼叫你。可是你那位好姊姊，卻好像從來沒有任何顧忌過。她在她那宮裏，總是這麼叫你的吧。真是奇怪，你是她唯一的親人，難道她半點都不為你擔心，不害怕你的身份會曝露嗎？”
我輕輕地咬了咬嘴唇，很快的說“那是因為姊姊心無城府，她以為你是皇帝，一定可以保護我們姊妹倆，她並不知道這中間的層層利害關係。”
“是嗎？你真這麼想？”他粲然而笑，直笑得我心中一陣陣發涼，桌上的蠟燭被風吹得飄搖不已，愈發顯得他的笑容用意幽深“不管怎麼說，藍言軒現在知道你就是夜飛雪已成事實。所以，這件事絕對不會是他做的。你去想，當日你和冷雪偷梁換柱這一計，他都有份參與，人前人後的，他也管冷雪叫夜貴妃，他現在又怎麼會那麼笨，讓人來揭穿你的身份呢？就連你這個席花晨的身份，他也隻能打牙入肚，默許了。否則，你以為，憑他的本事，真查覺不出你這個席花晨是個西貝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