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一言為定!”綠鬢點了點頭,那雙晶亮的黑眸裏放出灼灼的奇異光華來。“既然這樣,那姑娘得加緊調養才是,必竟你姊姊的生產日子,也就快在眼前了。今後但凡姑娘想要什麼藥材,隻管開口,奴婢一定幫你辦到。”想了想,笑著對含煙說道“含煙,你家姑娘的身子實在太弱了,今後這一日三餐,還得要你多操心著點,需要點什麼隻管來找我便是了。”
含煙頓時大喜,連連點頭。
我幽幽地歎了口氣,無神的目光越過綠鬢的頭頂,望向她身後黑漆漆的夜空,低聲道“如此,就請替我——多謝皇上的成全!”
我不提皇上也罷,一提及皇上,綠鬢望我的眼色,頓時冷了三分,她那不停地扇動著的濃密羽睫下深隱的幽怨神色,宛若窗外那一汪冷冷的殘月。
“姑娘,有些話,奴婢就算拚著得罪姑娘也要說。要說咱們皇上待姑娘,那可真是沒得說的。姑娘性子強,脾氣大,每每總是要跟皇上鬧別扭,哪次不是皇上先哄著姑娘,讓著姑娘的?皇上總是告訴奴婢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但可惜,姑娘的心,卻比金還冷,比石要堅。皇上對姑娘的種種情深意重,姑娘卻往往把它棄之如敝履。這一次,姑娘索性走了,那也就罷了,皇上也就死了心。可偏偏卻被菰親王遣了回來,遣了回來,那也就罷了,可姑娘你卻偏偏要哭哭滴滴,尋死覓活的。好姑娘,你這個樣子對皇上,你讓皇上他情何以堪呀?難為皇上當初為了放你出去,編排了種種謊言,如今,還要想辦法幫你圓回來。你也別怪皇上狠心,把你關在這裏,其實皇上心裏也不好過,終歸是姑娘你……唉,你實在太讓皇上傷心了。”說到這裏,她喟然長歎,眉宇之間悵然憂鬱,黑眸幽幽,仿佛已經穿透身後的林濤婆娑看到了謫仙一般飄逸出塵的皇帝身影一般。
“姑娘,話雖如此,可皇上心裏,始終仍是放不下姑娘,所以,今天,才特地遣了奴婢走這一趟。姑娘,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一次,你真的不能再任意妄為了,你去見過你姊姊之後,該當想想,今後應該怎生好好報答皇上才是。”
我垂下雙眸,無言以對。
沒有人知道,從承哲跪下求我和翼之,並且準備用我來換取皇位那一刻起,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已經再不能轉圜。沒有人知道,他把我關起來,是因為他現在還不知道如何麵對我,若當他真正知道應該如何麵對我的時候,我怕我連求死都已然晚了。
一想到承哲待我的種種往昔,一種難以言語的憤恨,便如岩漿一般在我心底澎湃翻滾。他破壞我、翼之和他的約定,強行納我立妃,他要我帶著毒香囊毒害皇後,他一次又一次想要用暴力征服我,他仗打玲瓏,差點把我打死,他設計分化皇後與太後,逼得我錯手殺人,最不能讓我忍受的是,他用姊姊的生死威脅我,一次又一次逼我就犯。他害我落下吐血之症,我是神醫又如何,這吐血之症,卻從來就無法根治過。
我做錯什麼了?他要這麼對我?天知道我和翼之曾經那麼相信他,相信得他是個好人,是個善良的好人,是個無助的好人,是個被人控製了身不由已的好人。可到了最後,無助、被人控製了身不由已的卻是我自己。當我和翼之伸手友誼之手,想要幫他的時候,他也伸手了,隻不過,他的手心,卻蘊著巨毒,如今,我和翼之雙雙中毒,不能自救,反觀他,卻最終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
一想到,當翼之知道將和我永生不得再見之時,他會如何的狂暴、憤怒,悲傷、絕望,我的心,都快碎了,一想到翼之會從一個縱橫疆場、所向披靡、神威赫赫的王爺,變成一個頹廢痛苦、憔悴悲傷、瘦骨銷魂的傷心絕望的痛楚男子,我全身的血液都快流逝了。我和翼之都是同一種人,我們都是不肯放棄,不肯服輸的人,天知道,當他曉得與我永生不得再見之時,他會做出如何極致的努力,甚至做出如何極端的事情來。
悲苦的思緒,憤恨的岩漿,無盡的擔憂和傷心,幾乎就要從我的目中、口中噴射而出,然——在我抬眸望向綠鬢的那一瞬間,終於還是忍住了。
因為,我看到了綠鬢的那雙眼睛,那雙靈動的,深情的眼睛,那雙因為提及承哲而變得純淨的毫無雜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