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被龍王的話勾起了往事,此刻的龍三太子,正站床榻後的琉璃棺槨旁,垂首注視著已然逝去五千年的紅衣女子,修長挺拔的身軀一動不動,良久,才聽他沉聲道,“冰漩,有什麼話,你可交代琉珠,讓她帶入我的夢中。”歎息一聲,“這世間,除了你,再無真正關心我的女子。”
棺槨之蓋緩緩歸位,南澤走向正殿,落身太子座,手一吸,一壺酒從矮幾上躍起,他揭開壺蓋,仰頭飲下,酒未見入口多少,順著他的下巴,從脖頸飛快流下,黑袍暈開大片大片的濕痕。
他的眸子黯然而散亂,所有的洶湧暗流不再湧動,凝固之後,被攪成一潭混亂的泥沼,整個人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冰漩仙子,他就那麼眷戀冰漩仙子麼?
他將酒壺重重置於幾上,也引開微觀之鏡,然而,鏡中卻是一片白茫,與鏡傾仙子閉鏡後的漆黑不同,這是開鏡卻見不到的征兆,她自然而然地憶起避影丸已經服下。
然而,她更相信他是在尋碧僑,雖說瑾萊仙山與辰沐海之間已經兩清,南澤拳拳正義之心,不達到初衷恐怕不會放棄,鏡中場景一晃,南澤抓起酒壺,狠狠地向殿中拋擲而去,“嘭”,酒壺散作無數碎片,聲音空曠清脆,壺中已無一滴酒。
太子撐著扶手站起,身軀晃了晃,幾欲摔到,玄發甩到胸前,仿佛黑夜中浸入了血色,襯著他蒼白的臉,頹然的眸,冷真不由得心疼,大概是微觀之鏡使得有些久了,大腦開始昏沉,她不得不將其點化,將方才滾落到床上的避水珠撿起,握緊,喝一口冷茶醒了神,匆匆走出房門。
她的腳步在大門處頓住。
月華似一襲水盈盈的薄紗,輕籠瀾雪閣大院,光芒冷寂,紅衣上仿佛有流火遊移,楚赤暝正站在院中,麵對山下蒼蒼仙林,靜止不動。
他本是悠然慣了,閑雲野鶴,諸事不掛心頭,卻不料一步邁進紅塵,從此萬劫不複。
她沉默一會兒,緩步到他身邊,“你是在怪我麼?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幸好我及時收住,才沒有落得雙方尷尬的下場,不然,你說,瑾萊仙山相處一千年,我們該將如何麵對彼此?”她的聲音還有點沙啞,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脖子。
楚赤暝動也未動,幽幽問,“你當這件事是一種錯誤?會尷尬?如果你給了我,我仙元凝聚後,便娶了你,有何不好?”側臉看她,“究竟要南澤如何傷你,你才肯與我?”
他慘笑一聲,忽然將她摟住,呼吸急促,“冷真,我愛你,心無旁鶩地愛你,不傷害,不背叛,一直,永遠。”雖將隱藏的話說了出來,他卻沒有絲毫釋然,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相識尚不足一個月,然而,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況且他們已經曆太多,時光可以在其中無限拉長,幾千年,幾萬年,十幾萬年……
冷真感到現在的楚赤暝像是一個委屈而執著的孩子,心中一酸,輕拍著他的脊背,“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得兩個人都心甘情願不是?”
楚赤暝身體微微一僵,頭垂到她的肩頭上,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原來……果然……”
冷真將他推離,抬頭看了看黛黑天穹,“快要到子時了,你快回去睡罷。”
楚赤暝探詢般地注視著她,“你,要做什麼?”
冷真邊打著嗬欠邊走向閣中,“自然也要睡了。”她將大門掩上,極力回避那一襲越來越宰的紅衣,從寢房小門出了去,然而,頓時傻了眼,楚赤暝正站在仙池邊,半含笑半蘊愁地道,“你右手中的那個避水珠,我看到了,是去尋南澤麼?”
冷真心中一個咯噔,將避水珠舉起晃了晃,“我恐水,連這仙池也得提防,在睡覺前,洗一個澡還是必要的。”
楚赤暝疑道,“可是,方才在錯誤時,我知道你洗澡了,為何卻要再洗一次,是因為出汗太多麼?”
冷真後腦勺一涼,語氣凜然起來,“該說是將錯誤洗掉,我,我就要解衣了,你快回避。”
楚赤暝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思忖道,“已經看了兩次了,為何又要遮遮掩掩?”
話音剛落,一點流光進入胸膛,人已動彈不了,眼中泛起一絲苦笑,“今夜本該是我們兩人的,我會讓你一生難忘,不想竟這樣收場。”
冷真有些發怔地看著他,心裏幾許異樣和無措,她湊近他,在涼薄的唇上落下一吻,“你終究是晚了幾萬年,知道麼,一旦放開執念,我這幾萬年,可算是白活了,況且,我心底也放不開。”
楚赤暝凝視著她,一言不發,“我不知道,該希望南澤傷害你,還是嗬護你?”
冷真局促地側開臉,“眼下暫時無法使微觀,不過,我盡快回瑾萊仙山。”
她有些懊惱,卻不知道為何懊惱。
她禦白雲,沐月華,匆匆趕向辰沐海,或許凝聚尚存的氣力,也可結第三次微觀,隻需掌握好分寸,恰到及時地化了,再好好躺到明天中午即可,然而,她更願意真正麵對他,她認定做了錯事,心中滿滿的盡是愧疚,雖然,他完全不拿她當一回事,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麼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