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黃沙惹了滿眼的迷茫。泛著熱力的空氣扭曲了遠方的每一寸角落。
在荒漠裏,即使入了冬,也還是有些燥熱。
屋子的小院內,有口井。
小劍在打水。
井挖得很深,他把水桶扔下去,等了一小會才聽到水的聲響。
而且通過繩索把水桶拉拽上來後,水桶裏有些沉澱的沙子。這水,相比起中原和其他地區,要來得髒一些。
但小劍並沒有皺眉,也沒有露出任何不滿意的神色。
其實在這荒涼的沙漠地帶,能有一口水,都已是難能可貴的。
人如果要喝這些水才能活下去,又為何不喝?
隻要能活下來,還有什麼可以嫌棄的?
小劍輕輕歎了口氣。
這麼多年來,他的師傅和師娘不都這樣過?喝著這樣的水,吃著幹癟癟的菜,就前幾天他們吃的稍微豐盛一些的東西,也是到龍門客棧以高價買來的。
用柴火燒菜的時候並不多,柴火都是要到狼穀取了些幹枯的枝條,若沒有雨水,狼穀僅存的林木並不會再生長。
這裏的環境,遠比任何中原人想象的都要艱難。
小劍這麼想著,忽然又歎了口氣。
想想過去,他到中原報了仇後,便幾乎都沒有再回到荒漠,都沒有再回到這個家。嚴格來說,這個也不能說是他的家。這個家,是屬於他師傅和師娘的。
一個人,一個殺手,一個浪子,想要的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屬於自己的家。
這個家有他的爹娘,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孩子。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也許對小劍來說,光頭和尚和半老徐娘已都算是他的家人,他的長輩,甚至可以說是父母。
可有些人,有些事,總是不會被替代。
不管你是否在乎,亦不管你是否認可,它始終就在那裏,你搬不走,磨不滅。
——他的爹娘,早在十幾年前,就已死去。
小劍把水小心翼翼地倒到旁邊放著的空木桶中,聚精會神,一滴不露地把水倒進了空木桶中,動作緩慢而穩定,直到最後隻剩下了鋪開的沙子。
小劍又再一次把綁縛著繩索的水桶扔進井內。旁邊的木桶約莫還能再倒兩次水,他必須得把它裝滿,才能提回去。
他有些機械地完成著這一連貫的動作。
他在想,在想過去似乎未曾想過的事情。他在想自己的未來,在想慕容燕的未來。
想到他和她的未來,他的心頭便有了一股火熱的心緒。
那是一種多麼讓人充滿希望的感覺。就像頭頂上的這片天空,忽然多出了許多色彩,把原本蒼白的畫麵描繪得如斯動人。
——小劍,我要給你生個孩子。
他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占有慕容燕身子的那一幕,她輕輕在他耳邊的低語。
慕容燕說了什麼,她說,她要給他生個孩子。
屬於他,和她的孩子。
他們會在一起,慢慢把孩子撫養長大,然後再抱抱孫子孫女,然後再攜手老去,直到回歸塵土。
想到這裏,小劍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知道怎麼的,他忽然就想笑。
其實如果有個女人心甘情願為一個男人生孩子,還願意和他一起撫養孩子長大,那麼對那個男人來說,會是怎樣開心的心情?
她的信任和付出,都隻是為了想要和他在一起,像普通人一樣安安靜靜地生活下去。
太多的事情太多的苦惱太多的不安和悲傷,總會隨著時間的消逝而煙消雲散。
而留下來的,便隻有幸福和快樂,還有微笑。
小劍現在就在微笑。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種幸福和快樂的滋味。
他又豈能不開懷地笑?
“小劍。”
漠然中帶著些許溫柔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小劍轉過身,看著慢慢走過來的女人。正是慕容燕。
慕容燕的臉上有些灰塵遺留的肮髒痕跡,似曾被她用衣袖擦拭過,但依然有些黑糊糊。不僅是她的臉,還有她的衣服,錦箔鑲邊的鞋子上也都有些肮髒,甚至頭發頂還有一點蜘蛛絲。
小劍看著,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一個富貴人家的千金,卻鬧成個大花貓樣,著實有些讓人歡喜。
慕容燕微微一怔,隨即會意地掃視了下衣服,伸手拍了拍髒得特別明顯的地方。她靦腆而努力的嬌憨樣,令小劍心頭暖意一陣接一陣。
慕容燕輕輕歎息道:“我是不是很髒?”
小劍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走近她,笑道:“幫師娘打掃了?”
慕容燕點了點頭,輕聲道:“嗯。”
慕容燕的神情很平靜,沒有沮喪,沒有委屈,也沒有埋怨。
她就像個乖巧的媳婦般,剛幫婆婆做完家務。而她休息的時間,就是看看她的丈夫,和她的丈夫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