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憐雅堂,往那懷月堂回去的路上,鳳鳳麵色凝重。雖行步穩妥、有條不紊,可麵上那凝住的神色還是可以瞧出她心底的亂麻般心緒。
這模樣沒能逃過二太太的眼睛。在轉過回廊的地方,二太太放緩了足步,略側首、關切的瞧了鳳鳳一眼後低聲問她:“你怎麼了,這樣心不在焉?”
鳳鳳聞言回神,心念微定,她淺歎一聲:“我心裏有愧。”抬眸凝目,這口吻都能聽出她那凝重的心情。
聞言入耳,二太太似乎沒有感到意外。這陣子不長不短的同鳳鳳相處下來,她也摸著了些這個人的脾性,知道她內心善良優柔、一時難以徹底摒棄。眼下也明白鳳鳳是覺的對不起五太太,畢竟她曾一度在五太太身邊服侍。
於此斂目,二太太穩聲喟她:“你不必愧疚,這麼做是為了大太太、更是為了扳倒太太。”中途一頓,那款動的眸子裏沉了靜水,即而接口、聲色淩厲,“太太一倒,那五姨太不也少了個敵對著竟日找她不快的人?目光放長遠些!”最後一句話甫地落聲,就此轉過麵眸不再瞧她。
聽二太太這麼說著,鳳鳳心中更痛!但隻得敷衍著二太太胡亂應了。
畢竟不同的人揣著不同的心思,殊不知她鳳鳳橫豎都要對不起人的!如果不是對不起大太太、五太太,則她就是要對不起太太了。而太太是大少爺的生母,所以她覺的……自己對不起大少爺。
越想越是痛苦,她便強自壓製住這思路再也不多想。定著心念與二太太一步步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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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時節,氣候一日賽一日的冷寒。淩冽的北風鎮日鎮日在耳畔打著胡旋、放著頎鳴的作弄著撩撥過去,為這本就蕭條的大地平添一抹猙獰的肅殺。
人漫溯在這樣的景致間,心情便顯得十分清冽,冷靜之餘又有肅穆,終歸不是很輕快。
天近晌午了,可陽光還很是稀疏,氣候也不曾回暖。一道偉岸的身影在這冬日虛白的陽光之下被拉的很長,輔配著周遭凋零的花樹、蕭索的風鳴,這一切瞧在眼裏落在心裏便成了一幅別有韻味的風情畫。
那是萬老爺。他此刻正單手負後、微頷首,那一雙滄睿的眼睛正對著玄英院通往西廂暗房的長廊處探過去,久久徘徊、心緒淵博。
就在一側那挺拔且滄古的勁鬆高高的枝子上,一隻不知何處飛來的鷹鳩正於最高處昂首傲立,那一色的黑羽並著這個長久不動的姿勢,使它瞧上去像一把定格在那裏的黑色剪刀,似乎不知何時向著天空一揮舞,便能將這一道沉甸甸的青冥刺穿剪破!
這不動的黑鷹與不動的老爺呈現一個一高一低的格局,似乎那是肉身與靈魂之間染就的共鳴,相輔相成、相得益彰,配合的天衣無縫、有如造勢了!
老爺麵上的神色難辨悲喜,但終究不會是喜。自他這一張慣於戴著麵具、悲喜難以探出的麵目之下,那時而灼熱時而沉澱的內心有著別樣的一處洞天,在那裏貯藏著與自己的結發之妻一路走來時所有的回憶……人嘛,活在這世上活的太久了、什麼物質都有了都不缺了之後,便容易倏然就陷入茫然,就此不知道自己還想要些什麼、到底想要些什麼。
想要的東西找不到、回不來,不置可否的東西又如雞肋般放不下、也無法盡情朵頤。忽而覺的,自己心裏唯想要的、唯願意的,也就是希望記掛著又偏生不敢去觸碰的那個人,她會一直好好兒的吧……
有那麼一個瞬間,老爺想順著這一條通往他記憶深處的長廊一路走進去,他想走進去瞧瞧他昔日的愛侶、他記掛的故人。但那也隻是一瞬間,他最終久久都沒有進去,就此默默然又立一陣子之後歎氣離開了。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天涯咫尺那種迫切的悲傷,有些時候,往往就是這一條巷子的距離!
幽風陣陣,帶起那鬆濤之音“簌簌沙沙”不絕於耳。枯木草芥合風揚散、自由張弛,把這視野織就出惝恍的幻象。
就在老爺漸行漸遠、那道從後邊兒看與大少爺有幾分肖似的挺拔背影漸漸模糊不清時,在這一側鬆木叢中悄悄顯出一個人影,是鳳鳳。
她因與二太太一手策劃了這一場耗時綿綿的大棋局,故而她對這萬老爺便分外的留了心。方才無意間瞧見他往這玄英院的方向走,鳳鳳便偷偷的跟過來。
老爺立在這灑遝冬風中多久,她便陪著不動聲色的立了多久。鳳鳳的眼瞼次第沉澱,心念漸定,此時此刻她知道,憐雅堂裏“鬧鬼”的事情,還有前幾次無心促成的事情,已經使得這位老爺在心裏開始分外的記掛起大太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