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之後,鳳鳳立在院子裏抬眼瞧那縷縷天邊的晚霞,燦光把天幕都染成了一派紫紅,一切一切入在目裏安然靜好、身心舒緩。
可這個時候,老爺來了大太太處。
鳳鳳一驚,忙將他迎進了房裏。
老爺落座在靠窗的位置,將軒窗略略打開一些,半開半掩著,使清光慢慢篩灑在他的身上。他似乎神情黯淡,又似乎是被那入暮後很快入夜的天光渲染的,顯得很疲憊。須臾後頷首,幽幽歎息一聲。
“怎麼了?”一旁落座的大太太細心觀察到這歎息,心下詫異,順口問道。
老爺回神,轉目瞧著她,覺的夜色裏的發妻身姿過於單薄了些,這份單薄使他憐惜:“我不想瞞你。”他又歎一聲,認真的看定大太太,“我思念五太太……瘋狂的思念。”又補充,可見他的心緒很是強烈。
鳳鳳正為老爺倒茶,聞言後那倒茶的手甫地一抖,茶湯險些便被晃蕩著濺出來。她聽老爺道著思念沈琳,心中忽地滋味莫名。
老爺蹙眉,順著思路往下想去,不由便費解起來。
“為什麼……”雙目漸漸變得失神,他小聲呢喃,“為什麼我總留不住真摯的感情?為什麼我的女人沒有一個對我是純粹的,而為什麼普通人家的夫妻卻可以一心一意、恩愛一世?”
這話是老爺無心的一句,順著當前心境言出來的,主要是針對五太太沈琳。但這“沒有一個”還是叫大太太心中覺的異樣難受,他麵色未變,心思卻重。
而鳳鳳在一旁聽的心裏一動,雖然明知道不合時宜,還是忍不住接過了話告訴老爺:“那是因為,如果是奴才這樣的窮人家,衣服破了,總會想著如何去將衣服縫補好。”她見老爺和太太全都應聲向她看來,停了須臾,斂眸繼續,“而您們,卻隻想著換新的。”這話亦是發乎心的掏心窩的話,自然是真誠無欺的心裏話。
就此,老爺恍然大悟!
感情需要經營,需要縫補。若是沒有經營,便不能成功的走到一起;若是沒有縫補,這姻緣則一定不能維係。世界上沒有一段情路是可以一路走到頭的平順,因為這情路注定就不是康莊大道。喜歡了,愛了,便要考慮日後的結合,這是順理成章的;而喜歡、愛,和婚姻又是不同的兩回事。婚姻代表著責任,而不是感情的錦上添花。若是有一日沒了感情、不喜歡了不愛了便將這婚姻結束,則又何必要結這婚姻?
細數起來,他萬佑燁所擁有的女人不少,所遇到的女人都是各種各樣的品相、麵貌、氣質、層次……但沒有一個女人、沒有一段感情是認真的經營和縫補過。
是,他愛時便滔天滾滾的熱切的、傾盡一切去愛;但有一日不愛了,淡了,煩了,厭了,也就拋開了。他隻一味享受著女人們的迎合討好,對她們各自的真實所想卻如霧裏看花……便是對他眼前這位結發的原配妻子都亦如是,那麼又怎麼會有真摯的感情?即便有,也是一廂情願的,實難成為雙方的你情我願。
老爺轉目看著鳳鳳,神光漸漸沉澱。他目露欣慰,讚賞是由衷的:“丫頭啊,往後你嫁進了誰家的門兒,都一定會是那家人的福!”這話絲毫都不虛假。且就在這時候,他甫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兒子會對這丫鬟如此癡執的愛著,這個丫鬟不僅有一眼過去便見之忘俗的容貌和氣質,在她身上還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地方,又不能形容的盡然,終歸是有可取之處。
鳳鳳心中一動。她本還因自己冒然的開口而心有忐忑,此刻見老爺沒有怪罪,且言語露出褒讚,實在受寵若驚。麵上神色淡然,安靜的頷首垂眸。
大太太瞧出了老爺的動容,也品味起鳳鳳方才心之所至說出的話,心海亦生漣漪,看向鳳鳳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層深意。真想不到這個隻有十八歲的小丫頭,居然對感情有著如此之深的洞察,那字句、那口吻又哪裏像個涉世不深、遇事不多的小姑娘?簡直就是一位蒼老鬢發的長者了!
老爺心思兜轉,即而微微一笑,又搖搖頭:“難怪煜兒喜歡你!”口吻輕快且慈愛。
大太太目光一恍。
鳳鳳眼瞼甫抬。
老爺再度笑笑,目光且玩且肅:“說實話,你這樣好,我都難免對你動心了!”
雖然這似乎是一句玩笑話,可是大太太的眼瞼忽而斂了一斂,心思沉澱。
鳳鳳聞言略一恍惚,一顆心驟然跳動的劇烈……隱隱的,感到一些似有似無的不祥。而抬眸時,老爺已經恢複了方才的平靜姿態,徑自坐在那裏喝茶賞景,並沒了絲毫異樣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