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冷得有些許唐突。
與城外的蕭索不同的是,雲州蘇家內外轟轟烈烈地張燈結彩,鼓瑟吹笙,彩旗飄揚,油紙燈籠下的流蘇隨風飄動,滿大街喜慶地敲鑼打鼓為蘇家大少爺蘇宥瑾舉行冠禮。
蒼茫遼闊的漆黑天宇上散布著渺茫的星辰,暗黑的流雲交織,寒風掃向遼遠的蒼穹,那輪明月像一隻巨大的冷銳的眼,威嚴地注視著這片古老的雲州大陸。
古道遍地瑣碎的彩紙屑,有些被馬蹄踏入泥土中,有些被卷起,掛在路邊的野草上,星星點點地慘敗著。
城裏的喧鬧,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夜的靜謐。
……
精致的蘇家亭台。
蘇戚綰從熱鬧喧囂的主廳中走出來,徑直走向蘇府偏僻敗落的偏花園,碧眸隱帶擔憂。
蘇宥瑾孑然一身站在冰涼的亭子裏,任夜風肆虐,卷起他的墨色的長發。
過了今夜,他便是成年了。
蘇戚綰歎了一口氣,撐起爛漫的笑顏朝他跑去,“哥哥。”
蘇宥瑾裹緊了身上華美的白狐裘大氅,俊逸的臉上隱隱有些病態的蒼白。站在高處俯視雲州大地,貪婪又留戀地看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
如此美景,他還剩下多久時間容他去欣賞呢……
一陣寒風襲來,像刀子刮在臉上那般生疼。嗓子眼裏翻湧起一陣血氣,“咳咳咳咳……”努力隱忍住的咳嗽聲猝不及防地從蒼白的唇間破碎,蘇宥瑾伸出冰冷的手指拭去唇邊的血跡,苦澀地抬眼望向遠方燈火通明的皇城。
他舍不得……他壯誌未酬,本該揮斥方遒,怎甘願當一個病弱的藥罐子。
“哥哥……”
稚嫩而毫不怯懦的童音在蘇宥瑾身後響起,帶著哭腔。
蘇宥瑾捏緊了手中染血的錦帕,藏進衣袖裏,俊顏上生硬地扯出笑意,轉過身緩緩蹲下來,不顧沾染上泥土的白大氅,想用幹淨的軟手帕輕柔地擦拭著那個小女孩臉上肆意縱橫的眼淚,卻在觸及她的麵紗前生生停住了,“綰綰,哥哥沒事的,別哭了。”
“哥哥,冠禮要開始了,娘要我來叫你去主廳。”蘇戚綰擔心地用小小的十指蹭在蘇宥瑾的臉上,看到他沒再咳嗽,歡喜地笑彎了眼。
蘇宥瑾幹淨一笑,小心掩住眸底濃得化不開的愁緒和眷戀,抱起蘇戚綰向主廳走去,“好,哥哥這就去。”
蘇戚綰抬起頭很心疼地看著蘇宥瑾有著優美弧線的下巴,他緊鎖的眉他無神的眼他高挺的鼻梁,如果……哥哥沒有那個怪病,這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她的哥哥,蘇家嫡長子,本就該健康地活著,和其他世家公子一樣鮮衣怒馬習文舞劍,永遠一副意氣風發陽光的模樣才對。
他不說話,她便緊緊地摟住他,努力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溫暖。
夜風冷得蘇宥瑾麻木快要失去知覺,他緊緊摟著幼小的蘇戚綰,擁抱著黑暗裏最後一絲熱源,機械地朝主廳走去。
“哥哥?哥哥你怎麼了?”感覺到懷裏的小人有些驚慌地拍打著自己的臉,蘇宥瑾很努力地睜開眼,逐漸模糊的視線又變得清明起來,頭皮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似乎有萬千個帶著白麵紗的蘇戚綰在晃動,靜謐的夜裏猛地爆發出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我沒事……咳咳咳……”
蘇戚綰霎時慌了,平素訓練出的從容優雅拋到了九霄雲外,她死命用繡花帕子捂住蘇宥瑾的嘴,溫熱的鮮血卻不斷地滲出帕子,染到了她白白短短的手指上,“哥哥……血……”
蘇宥瑾不以為然地笑笑,斂去眼中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