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時光
言情進修班
作者:然澈
【1】陌生來客
第一次見到杜齊楚,那一年,我十五。
C城的盛夏,是標標準準的酷暑,在一個天氣燥熱得讓人想要罵娘,知了也扯著嗓子不停鳴叫的下午,我正百無聊賴地蹲在家門口看螞蟻搬家,他西裝革履,來向我問路。
他說:“小妹妹,你知不知道顧遠宏家怎麼走?”
我聽到聲音抬起了頭,看到他,一瞬間就被閃瞎了眼睛。
精致的五官,溫潤的眉眼,白皙的皮膚……我愣愣地看著他,心想,這可真是個花美男啊。
花美男看著癡癡愣愣的我,輕笑了一聲。他抬起手,擦了一把額角的汗,又迅速地將四周環視了一遍,然後低下頭,好脾氣地再一次問:“你知不知道顧遠宏家怎麼走?”
第二遍了,他的聲線卻依舊溫柔。我呆呆愣愣,終於從驚豔當中回過了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一紅,我忙低下了頭。
見我如此,他歎了口氣:“唉,看樣子你也不知道啊……”聲音越來越低,裏麵漾著惋惜。
腳步微移,他似乎是準備走。
顧遠宏?我的神誌徐徐歸位,他說顧遠宏?想到這裏,我騰的一下就站直了身。
我說:“你跟我走。”
他愣了愣,然後很快就笑起來,眼睛亮得像是天邊的星:“你認識顧遠宏?”
“嗯。”我點點頭,“他是我爸。”
我剛說完,他的笑容就有一瞬間的僵硬,看向我的眼神,更是突然變得有些莫名。
聽到身後沒有動靜,已經走了兩步的我回過了頭,見他還是站在原地不動,我皺起眉:“你不走?”
“哦……哦……走。”
他又看我一眼,然後收起奇怪的眼神,沉默地跟在我的身後。
“隨便坐。”打開了房門,我指了指亂糟糟的沙發,臉忍不住有些紅,“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怎麼會。”
他搖了搖頭,表示並不介意,卻沒有坐,而是走了兩步,抬頭看到了牆壁上掛著的合照,合照裏,是我和我爸。
他看了一會兒,背對著我,然後有些突兀地問:“你自己一個人住?”
我怔了一下,為他的敏銳——我確實是一個人住。但家裏誰的東西都有,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嗯。”不想多問,我淡淡應了一聲,轉過身到飲水機那裏倒了杯水,一麵遞給他,一麵反問,“你找我爸爸有事?”
他的脊背倏然一繃。
果然。
看到了他的反應,我的心底突然間像是被針紮了一下,有些失望,更有些疼。但我是見多識廣的人,於是我很快如常,一副滿不在乎的姿態,笑了起來。
我說:“你……嗯,你也是來找我爸爸要賬的吧?”
“要賬?”
他突然間就回過了頭,眼睛裏劃過了一抹異色,我看不懂,就聽到他問:“你爸爸欠別人很多錢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很怪,像是詫異,像是吃驚,還莫名其妙地夾雜著一絲的心疼。
我看了他一眼,扯扯嘴角,然後低下頭用腳尖踢了踢地板上吃空了的罐頭瓶。我的聲音有些慢吞吞的:“算是吧。他愛賭,還總是輸,所以……”
說到這裏,我停了停,然後抬手指了指之前請他坐的沙發,朝他笑得有些尷尬:“那個……好一點的家具已經都被其他的債主給搬走啦,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把它搬走吧!”
他愣:“我為什麼要搬走它?”
我說:“因為我沒有錢給你啊。”
他看著我,突然間就沉默了。
見他沉默,我的心中突然間就有些黯然神傷。果然自古債主多無情,管他帥哥或恐龍。我很頹喪,正絞盡腦汁地努力回想家裏還有什麼值錢的家當,就聽他用一種近乎於歎息的語氣說:“我不是來要債的人。”
這下好,換我開始發愣了。
他看著我,弧形好看的嘴唇微微一抿,眼睛裏卻泛起了一抹不讚同。他個子很高,俯視著我:“你平時都這樣,隨便帶任何人進你家的門?”
瞧這話說的,我又不是笨蛋。
我偷偷看他一眼,撇撇嘴,小聲說:“我是看你長得好看……”當然,真正的債主根本不用我帶,他們早已熟練地掌握了一項叫做破門而入的技能。
我的聲音很低,他根本就沒聽清,我正腹誹,就聽他一副說教的口吻:“你才多大,怎麼能沒有一點防範之心?我告訴你,最近社會上有很多不法的人!”
他的語氣太過嚴肅,太過認真,搞得我真的是愣了又愣,愣完我才想起來問:“你不是來要賬的,那你來幹嗎?”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嘴唇一抿,再次不說話了。
看到他的這副反應,我徹底忍不住狐疑了起來——長得這麼好看,還這麼年輕,又不是債主,卻是來找顧遠宏……
他到底是誰?
我正胡思亂想,就聽到他問:“你自己住了多久?”
這問題似乎有些私人,而且他剛教訓過我社會上最近有很多不法的人,我想我應該謹慎,應該防備。可是看著他那張那麼好看的臉,我真的是管不住嘴:“三年。”我說。
“你今年多大?”就像是個法官,剛剛得到了回複,他就立刻重新發問。
“十五。”
他抬頭看我一眼,有些驚訝:“你從十二歲就開始一個人住?”
我默不作聲,低下了頭,又開始踢罐頭瓶。
他靜了一瞬,大約也覺得自己問得逾越了,他撓了撓頭,過了一會兒才接著問:“你沒有上學?”
越聽越像是監察係統的人,我的腳停了一停,抬頭看他,我笑嘻嘻地反問:“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到底是誰?”
他怔住,然後立刻回答:“我叫杜齊楚。”
從口袋裏抽出一張名片,他遞給我,一臉真誠地補充:“我不是壞人。”
我把名片捏在手裏,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XX律師事務所首席。
我有些怔忡,律師怎麼會跟我爸扯上關係?沒來得及問,就見他俊臉微偏,朝四下看了一圈,然後回過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你家裏……有沒有吃的東西?”
我目瞪口呆。
他看我一眼,俊臉漸漸開始泛紅:“我……我忙了好久,又找了好久,所以……”
【2】一飯之恩
“紅燒牛肉,我隻有這種。”
把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麵推到杜齊楚的麵前,我扯了一條凳子,坐到了他的對麵。
他倒也真不客氣,朝我投來感激的一笑,二話不說,抄起筷子就吃了起來。
小屋寂靜,隻有我們兩個,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我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看他漆黑的眼,看他秀美的眉,看他薄薄的唇……我心想,帥哥不愧是帥哥,吃個泡麵,都這麼好看。
我就那麼眼睜睜地注視著他把一碗泡麵給吃完了。他擱下了筷子,我回過了神,看著他謹慎地問:“杜先生,我爸他——”
剛說到這兒,被他打斷,就像是完全沒看到我滿臉的疑問似的,他用一種十分明快的語氣問我:“吃飽了,想玩遊戲,你這裏有什麼可以玩的嗎?”
我十分無語地看著他。
——拜托,大哥,我們才第一次見麵好嗎,有你這麼自來熟的嗎?
他一臉懇求地回望著我:“事務所裏不許偷懶,你知道的,所以,我……”
他欲言又止,欲說還休,漂亮的臉上委屈極了。
事務所裏的事情,我知道個屁啊!但是莫名其妙地,我竟然怎麼都看不得他那副委屈的表情,就點了點頭:“你等著。”
脫了西服,席地而坐,“植物大戰僵屍”,他玩了足足三個小時,從陽光毒熱,玩到了暮色四合。
我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發現火燒雲都出來了,再看看玩興未盡的他,我好奇,這個麵貌俊美的大男孩,真的是為人解決權益爭端的大律師嗎?
我咳了一聲,提醒他:“天要黑了。”
“哦。”他專注於往泳池裏種荷葉,連頭都沒抬一下,隻是說,“最後一盤。”
我看著他,久久地看著他。可他依舊沒有看我。
暮色四合,淺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欞打在他的身邊,讓他的側臉看起來就像是天神一般閃爍。可是這一次,我沒有花癡,也終於再笑不出來,而是微微哽咽地說:“我爸他……到底怎麼了?”
他手上的動作,戛然停了。
賭博。鬥毆。殉職。臥底警察。我的爸爸。
我是過了足足二十分鍾那麼久,才把這幾個毫不相幹的詞語聯係了起來,然後,我的身子突然間就像是一攤爛泥,軟下去了。
杜齊楚伸手扶住了我,他歎著氣說:“節哀……”
我瞪大了眼,卻茫然無神,我的大腦裏麵是一片空白。眼睛直直盯著牆壁上掛著的合照,那上麵,我的爸爸在笑,笑得就像是一朵太陽花。
可是杜齊楚說,他死了。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眶幹澀至極,偏偏沒有一滴眼淚落下。
杜齊楚的瞳仁漆黑,漾著憐惜,他握緊了我的手臂,低低地說:“你爸爸生前曾是我的客戶,他早就將自己的遺囑交給了我。他說……他說他是隱形的人,不能見光,隻能扮演好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隻是,他終歸不能不考慮自己的女兒……”說到這裏,他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信封,遞給我,“這筆錢,是他為你留的。”
我沒有接。
杜齊楚歎了口氣,眼底那層同情頓時就更加濃鬱了。他拍了拍我的手臂,安撫我說:“臥底警察,原本就是危險的工作,你爸不容易,明明從事的是最崇高的工作,卻連家人都要瞞著……我很佩服他。”
我愣愣的,仍是失魂落魄。
杜齊楚看著我,眼底泛過了一抹柔光,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劉海:“你也一樣。這些年……辛苦你了。”
他的這句話,他的這個動作,終於,打開了我眼淚的開關。我張開了嘴,哇的一聲,撲進他的懷裏哭起來了。
杜齊楚摟著我,緊緊地摟著,他邊為我拍背邊說:“我今天一直支使你,是因為我不想太早告訴你……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的。”
我哭得整個人都抖起來了。
“顧暖,顧暖……”他一遍遍地喊我,摟緊了我。他在我的耳畔,用全世界最最溫暖的聲音說,“一飯之恩,我會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