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引
小說門
作者:文清麗
今天是情人節,睡到十一點,電話鈴聲吵醒了我。在外地講課的張皓打電話祝我節日快樂,說一會兒讓他的學生代他送我一束玫瑰。我答,我誰也不想見,明天要給報社交稿呢。張皓說,我明白了,給專欄寫稿,等於把自己的自由交給了別人,為了掙那麼點針頭線腦的錢,從經濟學角度講一點也不劃算。我們夫妻說話,一貫如此,一談即崩,不談又好像有項任務沒有完成。兩個人又硬扯了些不鹹不淡的話題,大多是他說我聽,最多嗯一聲,算是共鳴。我跟張皓結婚八年了,他不想要孩子,我也沒這個打算。我是一個宅在家裏創作的自由職業者,除了給報刊寫些專欄稿子外,就是聽聽音樂,看看電影,日子倒也沒覺得悶。張皓是M大學的副教授,講授金融與貨幣,整天在貨幣流通利率中打轉轉。除了我們平常對彼此專業交流的話不投機外,張皓還算是個稱職丈夫,家務活搶著幹,出門在外,必定電話隨時溝通。認識的人都說我們是模範夫妻,結婚多年了,還能保持熱戀時的狀態,真的不易。我笑笑,暗自思忖婚姻如內衣,穿著是否貼心隻有當事人最明白。質樸簡潔的純棉內衣,雖不事張揚,穿著卻極為舒適。蕾絲鏤空的時尚內衣,豔麗嫵媚,貼到皮膚上,不是不透氣,就是把皮膚勒得一圈圈痕跡。是要皮膚貼心,還是讓外人喜歡,那就取決於本人看重什麼了。
接完電話,一看表,已經十二點了,我梳洗完畢,懶得做飯,打電話要了份快餐,吃完打開電腦電源,半天,發現電腦仍在死機狀態,一想,壞了,明天交的稿子還在電腦裏,這可咋辦?正急得找報紙的角角落落查找電腦公司電話時,門鈴響了。我打開門,首先躍入眼前的是一束還沾著水珠的紅玫瑰,然後是一張年輕男人的笑臉。
你是張皓老師的愛人吧,我是M 大學的龔一波。張皓真是,讓別人給我送花,我笑笑,說,謝謝。接過花,就要關門,小夥子手扶著門欞,不好意思地說,我能上個洗手間嗎,找了小區一大圈,沒找到。我隻好打開門,給小夥子指了客衛的方向。他進去半天,燈還是黑的,我隻好敲門進去,幫他開了燈,燈光下,他的臉紅得像隻蘋果。
出來後,他打量著我客廳整整一麵牆的黑胡桃木書櫃,從左到右邊走邊像個小學生樣伸著指頭認真數著,一、二、三……整整九組呀,這麼多的書,很多都是我想買的,你都讀完了嗎?說著不等我答,又自言自語地說,當然是讀了,你看這書都有折的。說著,他倚在現代文學那組書櫃前,拿起一本《死水微瀾》專心地看起來,好像忘記了這是在別人家裏,半天沒有換個姿勢。他穿著一件銘黃色的套頭T恤,發白的牛仔褲,一條長長的腿靠在另一條腿上,書架上垂下的綠蘿飄在他身後,在陽光下,映襯得頗為動人。我隻好客氣地請他坐下,問他喝點什麼。他說不用不用,說著,一偏腿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繼續看起書來。這些花了我多年積蓄、跟著我跑遍全國好多個城市,讓我一次次淘汰後幸存下來的書,就如最心愛的寶物,雖是我的珍愛,可一直養在家裏,有時,我像一個虛榮的俗世女人,總渴望把自己的這些寶貝拿出來,讓識貨的朋友跟我一一分享。現在,這個愛讀書的青年不就是一個識貨的朋友嗎?多少年我還沒有遇到這樣一位投機的朋友,我消除戒心,打開一包龍井,用小勺取了三五粒圓如豆子的茶粒,經熱水一浸泡,立馬綻放開來,在透明的玻璃杯裏,分外的妖嬈。我把茶水輕輕放在他麵前,小聲說,喝點。
他端著就喝,眼睛還是沒有離書。結果茶水燙得嘴角立馬縮了一下,逗得我掩著嘴撲哧笑了。他這才不好意思地說,這書我喜歡。
喜歡就拿去看。
他這才合上書,說,那太謝謝了。他再喝茶時,像怕燙似的,嘴唇輕輕在杯沿抿了抿,到底是否喝上了水,我持懷疑態度。不看書的他活潑多了,跟我拉起了家常:老師,你最近寫啥?我看過你許多作品。我指指書房裏的電腦,說,打不開了,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幫你看看。龔一波說著,放下杯子,跟著我來到書房,檢查電源、開機,仍然沒有動靜,你有啟動盤嗎?他插上盤後,手指靈活地在電腦上行動起來,那手指長長的,很是機敏。我看得眼花繚亂。不一會兒,電腦就正常運轉了,我著急地說,不知我的文件還在不在,這可有明天一上班就要交的稿子。我的文件在電腦裏放得比較亂,D盤有,E盤有,F盤也有,找時經常得一一打開來。站在我身後的龔一波呼出的熱氣,吹在我脖子裏熱乎乎的,我的手指亂了方寸,時不時地打錯字。
我來幫你整理一下,這樣就顯得有條理了。我讓龔一波坐到電腦椅上,自己在旁邊觀看。我站得腿都酸了,看離結束還早,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他旁邊。他說,文檔文件你最好不要放到C盤裏,萬一軟件出了問題,再重新安裝,文件就掉了。所有的稿件放在D盤,照片放在E盤,分別寫上名字,這樣便於查找。對了,照片中的你很漂亮呀!龔一波一說,我臉紅了。張老師一定也很喜歡呀。他呀,隻拍不看,也就是我空閑了,孤芳自賞一下。
光有圖片,太單調了,如果你同意,我給你配上音樂。對了,配什麼呢,你喜歡古琴不,我可喜歡聽古琴了,管平湖的古琴非常有味道,比如《良宵引》、《流水》、《幽蘭》之類的,聽著,好似走進了深山幽泉邊,什麼叫妙不可言,聽此曲就是。
行呀,那最好不過了。電腦對我來說,就是一架打印機,我對它真是握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不敢輕易亂動,就如林黛玉在賈府,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可是它這個壞家夥欺軟怕硬,動不動就罷工。
龔一波大笑著說,我替你狠狠地揍一頓。說著,他十個手指在鍵盤上不停地擊打著,邊打邊說,你要聽話呀,你不聽話我就讓病毒纏死你,讓垃圾熏死你。
在清理垃圾時,他放了已下載的《良宵引》,聽得我十分陶醉,我不禁打量起這個坐在身邊的年輕小夥子,看麵相,不到三十歲,紅潤的臉上,一看就是沒經過多少風霜。
不知不覺快到五點了,望著清清爽爽的電腦桌麵,再打開D盤全是我的作品,散文、小說一個個分類詳細的文件夾,E盤是照片。我感激地說,晚上我請你吃飯。龔一波說,行呀。
到了離家不遠的名典私家菜飯店,看到一對對情侶圍在燭光下,我才覺得在今天這樣一個極為敏感的日子,跟一個陌生的小夥子吃飯,實在是選錯了時間。可不能因為選錯了時間,就退回去。我解嘲道,跟師母過情人節,你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忘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