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到鮮花的那個早晨,天空平靜得像所有的事件都不會發生似的。一早起來,我就有一種奇異的衝動。我看著外麵的天空慢慢地降低下來。它就似要覆蓋我的心情,叫所有的世人都不知道它。然而我準備買鮮花給許曉晴。時間到了。我對著自己說。我可以聞到她身上的氣息。有時她靠近我。淡淡的發香中有一種寧靜的質樸。她身體中的氣味亦如是。我總是奇怪我不經意地對這種氣味熟悉起來。她的鼻子和眉毛生得勻稱,從某一個角度看去,卻有畫中人的感覺。我對她的氣息是那麼地不自製地迷戀和親近起來。她的桌上擺放著的她的照片,可以使我偶爾看見時發覺就是她。我喜歡她一點點地靠近到我的身邊來。她的氣味淡淡的,卻那麼濃重地侵入我的心思裏。她的鼻息慢慢地使我難以自製。我想要抱緊她。在這時,她開始自然。並不完全拒絕。我發現她的身體已經變得柔軟。她的手中有她自己的溫度。然而她疏忽這些。我的眼前,她青春的影子晃動。她的臉部因為貼得近了,那麼明白無誤地出現了疊影。我看見了她眼睛明亮,她仔細地看著我的眼。睫毛好長,她說。你的眼睫毛好長呀。她一再地說。我喜歡她那種驚訝的樣子。她的聲音已經變得纖細而柔和。她的手小小的,放在我的手中。我看見我的心地開始顯出奇異的光來。我從她的瞳孔中可以看見我自己。
我買了十一枝玫瑰。這是我今生中的第一次。我走在路上時覺得好多人都在注意我了。那個早晨,連陽光的有無都成為一種過失。我發現自己不明白該當如何叫她知道這些。我還發現自己在告知她這些之前已經緊張起來。我看見樓下有熟悉的人們開始進入單位。我急匆匆的步伐並沒有引起人的注意。走在我身後的是去年一同來的一名同事。他奇怪地注意到我的動作。他說,一定有秘密。你小子。我懶得與他應酬。這個早晨,我突兀地發現,我看見了自己許多年後的事情。
許曉晴對我送花的舉動有些詫異。然我對她的舉動更為詫異。她聽到我叫她,然後進門來,然後,她看到我送她的花,聽到我說的話,其實我早不知說什麼好了。我隻是覺得她早已明晰一切。事實上她在看到玫瑰的一瞬也明白了。她在我看她的時候大幅度地退後。不,她說。我看見她的神色中的恐懼。並沒有欣喜。其實我還是不明白她的心思。隻是在看到她的動作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中湧出灰白的底色。我說,你不接受。她說。不。我真的不能。
我一下子不能忍受這種東西。我把我的心裏的不快使勁地收斂起來。我聽到一個聲音在迅速地占據我的大腦。曉晴。你不收我送你的花。我對著她說出這話。然後我看著她出門去。事實上她把自己的慌亂收斂起來。我還想追問情由,但我知道她這樣做的事情是我預料中的一部分。我隻是發現了她對著我說出“不能,我真的不能”時我還是在意了。我自己的思維混亂得無以複加。我想要對著她說話。然而終於還是什麼不說。
我聽到她的腳步聲消失在別的房間。過一陣子她說話的聲音還傳出來。我忽然意識到她的好和我的難過。她曾經在我們親近的時候輕撫我的頭發。我覺得她做事的時候連自己的存在也意識不到。她其實不能順從自己心裏的想法去接受一些東西。向來如此。我留意到她自己對自己的看法。她說話誇張行事卻極度節製。我對著她說話時幾乎無法自製了。然而她依舊盡量自然著,然後離開。我熟悉的那種氣息慢慢地生發出來。我幾乎不能對她生起氣了。直到這一天上午結束。
後來這一次黃昏時分我與她相約在她家附近的公園裏散步。我的氣已經消散一些,然而心裏的別扭仍舊頑強。她與我不即不離地走著。我回頭,滿眼裏是她的少女樣子。與往日並無什麼不同。然而到底是不同了。我知道的她及其屬於她自己的那個她在這個時刻交錯浮現。她兀自有時開起玩笑,仿佛全然不顧我是喜歡還是不喜。隻是我臉色不好時她就會對著我說話。你生氣了。她說。我知道的。她說。我知道的。然現在我想她做事如此,時間再重新來過她亦如此。是那樣一個奇怪女子。她身上那種好聞味兒在風中偶爾飄過來。我仿佛看見她款款的再年少時的步伐。她身上那種溫馨氣息,於我那般遠天遠地。後來卻熟悉得像彼此相識多年。我親吻她時,她的歡喜和茫然在我的眼睛裏那麼鮮明。那麼一個揪人心的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