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夏蓉已經離開了。她留了字條:“你好好休息吧。我問了醫生,已無大礙。我怕麵對你睡醒的樣子。你睡著是安詳的。我晚上再來看你。”旁邊的人湊過來,問:“那個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吧?哭得那麼傷心。她守了你一天一夜。”我看看床邊放的一堆水果,心裏感到一點安慰。
“你真有福氣啊,守著這麼好的女孩子,喝什麼酒?醫生說,你的心髒功能承受不了這種刺激,最好戒酒。”
我看了看說話的人,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我明白老人一片好心,同時覺得有人關心,心情好轉。“醫生還說什麼了?”我問道。
“哎,他們說你已經沒什麼事了。可你別怪我老婆子多言,你最好去檢查一下。我見過喝多了酒的人,到這個地步的不多見。有的人睡一宿就沒事了。可你睡了一天一夜,臉色還這麼灰白,小夥子,這麼年輕,可千萬大意不得啊!”一席話,說得我心裏那根弦又崩緊了。
下午的時候,我向醫生提出希望做一次全麵檢查。我說我對自己的身體有懷疑。那個和藹的女醫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旁邊的人,才緩緩地言道:“我現在還不能確定,得檢查一下才可以確定。你以前住過醫院嗎?”我說,“住過,但沒有確診,醫生說體質較弱,懷疑過是腎髒係統的問題。不過後來檢查,倒沒什麼事了。他們建議我多注意休息。”
“那就好。也許是我多慮。其實你心裏也懷疑這件事情,對嗎?”
“是的,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病人。”
“我最怕的就是這種情況。其實有時情緒可以主導你的身體狀況。不管出現什麼情況,你必須樂觀。你好像特別敏感,容易感覺到壓力,這對你不好。”
“好的,我明白了。”
下午,一部分檢查結果出來。醫生說:“從現在看來,比你提供的情況已經有了惡化,現在我們根據這幾項檢測結果,可以初步斷定:你可能患有腎炎,很可能是慢性的。這種病很麻煩。你一定要慎重對待。怎麼著,住院吧?”我點點頭。
我想,這個結果,應該是在我意料中的。
這個夜裏,夏蓉來了。我把醫生的建議和檢查結果都告訴了她。她看了看我,久久無言。後來,她就一個人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她的眼神紅腫著。我看了心裏難過,就開誠布公地說:“蓉,我現在已經是這樣了。你想怎麼做,我不會阻止你的。你知道嗎?我一直猶豫,也就是擔心自己的身體狀況。我害怕我不能帶給你幸福。可我確實是想,娶你做我的媳婦,好好地過日子的。我本來預備下月買房了。等你同意了,就貸點款,著手辦理這件事。可現在,情況不同了。”
“你別再說了。我現在心裏很亂。讓我好好想一想。”
接下來,我再沒說話。夏蓉替我削了蘋果,然後就默默地坐在床邊,看著我,雙眼失神地望著被角。屋子裏,靜悄悄的,可以聽到牆上的鍾表滴答作響的聲音。我有些失望,同時也在暗暗地為她的離去做著準備。我盡量地把自己的思緒掩藏起來,裝作混不在意,我隻是想從她那裏獲得一種抵抗歲月的力量。往事紛紛擾擾地湧過來了。我甚至看得見每一年每一天是怎樣擦著時光的邊緣滑到了現在。這幾年裏,我一直在想,也許一切都已過去了。也許已經沒什麼事了。為此,我編輯了一整套欺騙自己的謊言,也編輯了一整套留給這個世界的謊言。當我按照自己的謊言去行動的時候,我自以為已經獲得了通往理想之途的秘籍。我通過對陌生生命和陌生生活的一點接觸來忘卻那些帶給我不幸的記憶,即使在睡著的時候我也在這麼做。每一個被噩夢驚擾的夢中我都會感覺到難以驅除的傷感,經過曾經住過的地方,回到鄉下,看著幼年時所度過的閑暇時光中所留下的殘跡,我簡直好像是離開了一個完全熟悉的人,去進入到另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人。然而當我從鄉下出來,置身到生活的洪流中,去談戀愛或者去工作、賺錢的時候,我開始意識到,同這個世界上的芸芸眾生相比,我並沒有什麼不同,隻是有一張半透明的命運的外罩加在我的頭上,每次一想到這個,我就必須從生活中暫時停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