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牛的生日(1 / 2)

再過幾天就是正月二十了。拴柱說,他要回家給父親過生日。

“不就是給老頭過生日嗎?有什麼大不了的,等你掙了錢,給他多買點好吃的不就有了。”工頭不給假,說現在工地上正缺人手,不能耽擱工期。

拴柱就開始鬱悶起來,他很長時間就開始惦記這個日子了,如果他回不去,會憋出毛病來。

“就一天還不行嗎?”拴柱哀求著,“我回去給老爸下個跪就回來。”

工頭卻是個冷血的主,不管拴柱怎麼軟磨硬泡,他就是不開麵。

“媽的。”栓柱私下裏忿忿地罵道,“那逑蛋的心莫不是塊鐵疙瘩嗎?”

也活該栓柱點兒好,沒過兩天,因為工程資金周轉上的問題,工地上停工待料,工人們暫時放了假。拴柱和我比較要好,說我待著也是待著,非要拽著我跟他回趟老家。

我執意要去訂做個蛋糕,栓柱不讓,他說農村人不興這個。一路上,栓柱為我講了很多關於他父親的事情。拴柱說,父親是村裏少數幾個不算太老的老人,還殘存著一把力氣,還可以麻利地背起犁耙趕上牛,用滿是鏽斑的犁鏵翻耕。這讓不少村人羨慕不已。

在拴柱的描述中,我看到這樣的場景:犁在父親手中躺著,竹枝在牛背上響起,在抑揚頓挫的吆喝聲之後,犁鏵與溫熱的土地親吻。幾個回轉後,犁鏵就變得熠熠有光。那種時刻,父親雖然累著,但卻是快樂的。

說起父親,栓柱滔滔不絕,而且像個詩人一樣,話語中摻進了很多抒情的成分!

我聽得入神,在栓柱的口中,他的父親是那樣栩栩如生,讓我忽然有一種想迫切見到他的欲望呢!

進了村,栓柱並沒有把我領回他的家,而是徑自向曠野走去,他說那裏正在舉行一個盛大的儀式。

“不會吧,你父親那麼有名望,要全村人都給他慶賀生日?”我開玩笑說。

栓柱並不解釋,說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然後,我便看到了令我一生都為之震驚的場麵:全村的人把牛都趕到了一起,把采集來的青草撒到它們麵前。然後,所有的人毫無例外地,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這就是我‘父親’的生日”。栓柱說,“父親告訴我,不管多忙,都要想辦法趕回來,給咱家的牛過生日。”

原來,這是他們村裏一個很特別的習俗:把正月二十定為了牛的生日。老一輩的人固執地認為,世間的第一頭牛,就是在這一天降生的。

這一天,人們不分男女老幼,紛紛拿起鐮刀,去為牛割新鮮的草。冬天裏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割到青草,人們就去雪地裏挖。有一些沒來得及枯死的草被早早降臨的雪覆蓋,人們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挖出來,輕輕放到籃子裏,仿佛放進去一個願望。

在雪的覆蓋下,每一處淡淡的綠色,都會令人們欣喜若狂。

拴柱說,這一天,父親不僅給牛吃最新鮮的草,而且還灌了半桶溫熱的米湯。他將母親準備給他吃的雞蛋也泡進米湯裏,他一手握牛角,一手撫摸牛背,像愛撫自己的孩子一般。父親會整整一宿守在牛欄裏,躺在草堆上癡癡地望著牛一口一口地吃草。每隔半個時辰,父親總要拿起竹掃帚清掃它身上的灰土,捋順它身上的毛(A)……那種細微的愛,令人感動。

在那個時候,擁有一頭牛就是一種榮耀,更是一種盼頭。牛似乎也知道了這一天的含義,心安理得地享用著人們的精心愛護。

春天是播種的時節,牛是他們唯一的依靠。壯實的男人們都去城裏打工了,家裏隻剩下婦女和老弱病殘。春天是讓他們最頭疼的季節,他們沒有力氣,可在牛的後頭扶犁鏵卻是需要力氣的,你要把犁鏵深深地往地下深入,讓土地翻滾出濃濃的黑色和潮濕的氣息。更頭疼的是那些買不起牛的人家,隻好等著借別人家的牛來耕地,所以總能在田地裏看到那樣的場麵:一頭牛艱難勞作著,借牛的人用最輕的力氣小心鞭打著它的脊背。而田地邊上,肯定有一個人望著那頭牛,眼睛裏寫滿了心疼,而又不能輕易流露出來。隻好操著手、駝著背,在那裏來來回回地踱步,背影沉重,仿佛在替牛分擔苦累。(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