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1 / 3)

羅馬城外有好幾處隧道,是一世紀到五世紀時候基督教徒挖下來做墓穴的,但也用作敬神的地方。尼羅搜殺基督教徒,他們往往避難於此。最值得看的是聖卡裏斯多隧道。那兒還有一種熱誠花,十二瓣,據說是代表十二使徒的。我們看的是聖賽巴司提亞堂底下的那一處,大家點了小蠟燭下去。曲曲折折的狹路,兩旁是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墓穴;現在自然是空的,可是有時還看見些零星的白骨。有一處據說聖彼得住過,成了龕堂,壁上畫得很好。別處也還有些壁畫的殘跡。這個隧道似乎有四層,占的地方也不小。聖賽巴司提亞堂裏保存著一塊石頭,上有大腳印兩個;他們說是耶穌基督的,現在供養在神龕裏。另一個教堂也供著這麼一塊石頭,據說是仿本。

縲絏堂建於第五世紀,專為供養拴過聖彼得的一條鐵鏈子。現在這條鏈子還好好的在一個精美的龕子裏。堂中周理烏司第二紀念碑上有密凱安傑羅雕的幾座像;摩西像尤為著名。那種原始的堅定的精神和勇猛的力量從眉目上,胡須上,胳膊上,手上,腿上,處處透露出來,教你覺得見著了一個偉大的人。又有個阿拉古裏堂,中有聖嬰像。這個聖嬰自然便是耶穌基督;是十五世紀耶路撒冷一個教徒用橄欖木雕的。他帶它到羅馬,供養在這個堂裏。四方來許願的很多,據說非常靈驗;它身上密層層地掛著許多金銀飾器都是人家還願的。還有好些信寫給它,表示敬慕的意思。

羅馬城西南角上,挨著古城牆,是英國墳場或叫做新教墳場。這裏邊葬的大都是藝術家與詩人,所以來參謁來憑吊的意大利人和別國的人終日不絕。就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十九世紀英國浪漫詩人雪萊與濟茲的墓。雪萊的心葬在英國,他的遺灰在這兒。墓在古城牆下斜坡上,蓋有一塊長方的白石;第一行刻著“心中心”,下麵兩行是生卒年月,再下三行是莎士比亞《風暴》中的仙歌。

彼無毫毛損,

海濤變化之,

從此更神奇。

好在恰恰關合雪萊的死和他的為人。濟茲墓相去不遠,有墓碑,上麵刻著道:

這座墳裏是

英國一位少年詩人的遺體;

他臨死時候,

想著他仇人們的惡勢力,

痛心極了,叫將下麵這一句話

刻在他的墓碑上:

“這兒躺著一個人,

他的名字是用水寫的。”

末一行是速朽的意思;但他的名字正所謂“不廢江河萬古流”,又豈是當時人所料得到的。後來有人別作新解,根據這一行話做了一首詩,連濟茲的小像一塊兒刻銅嵌在他墓旁牆上。這首詩的原文是很有風趣的。

濟茲名字好,

說是水寫成;

一點一滴水,

後人的淚痕——

英雄枯萬骨,

難如此感人。

安睡吧,

陳詞雖掛漏,

高風自崢嶸。

這座墳場是羅馬富有詩意的一角;有些愛羅馬的人雖不死在意大利,也會遺囑葬在這座“永遠的城”的永遠的一角裏。滂卑故城

滂卑(Pompei)故城在奈波裏之南,意大利半島的西南角上。維蘇威火山在它的正東,像一座圍屏。紀元七十九年,維蘇威初次噴火。噴出的熔岩倒沒有什麼;可是那崩裂的灰土,山一般壓下來,到底將一座繁華的滂卑城活活地埋在底下,不透一絲風兒。那時是半夜裏。好在大多數人瞧著兆頭不妙,早卷了細軟走了;剩下的並不多,想來是些窮小子和傻瓜罷。城是埋下去了,年歲一久,誰也忘記了。隻存下當時一個叫小勃裏尼的人的兩封信,裏麵敘述滂卑陷落的情形;但沒有人能指出這座故城的遺址來。直到一七四八年大劇場與別的幾座房子出土,才有了頭緒;係統的發掘卻遲到一八六○年。到現在這座城大半都出來了;工作還繼續著。

滂卑的文化很高,從道路,建築,壁畫,雕刻,器皿等都可看出。後三樣大部分陳列在奈波裏國家博物院中;去滂卑的人最好先到那裏看看。但是這種文化大體從希臘輸入,羅馬人自己的極少。當時羅馬的將領打過了好些個勝仗,閑著沒事,便風雅起來,搜羅希臘的美術品,裝飾自己的屋子。這些東西有的是打仗時搶來的,有的是買的。古語說得好:“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這種美術的嗜好漸漸成了風氣。那時羅馬人有的是錢;希臘人卻窮了,樂得有這班好主顧。“物聚於所好”,滂卑還隻是第三等的城市,大戶人家陳設的美術品已經像一所不寒塵的博物院,別的大城可想而知。

滂卑沿海,當時與希臘交通,也是個商業的城市,人民是很富裕的。他們的生活非常奢靡,正合“飽暖思淫欲”一句話。滂卑的淫風似乎甚盛。他們崇拜男根,相信可以給人好運氣,倒不像後世人作不淨想。街上走,常見牆上橫安著黑的男根;器具也常以此為飾。有一所大住宅,是兩個姓魏提的單身男子住的,保存得最好;裏麵一間小屋子,牆上滿是春畫,據說他們常從外麵叫了女人到這裏。院子裏本有一座噴泉,泉水以小石像的男根為出口;這座像現在也藏在那間小屋中。廊下還有一幅壁畫,畫著一架天秤;左盤裏是錢袋,一個人以他的男根放在右盤中,左盤便高起來了。可見滂卑人所重在彼而不在此。另有妓院一所,入門中間是穿堂,兩邊有小屋五間,每間有一張土床,床以外隙地便不多。穿堂牆上是春畫;小屋內牆上間或刻著人名,據說這是遊客的題名保薦,讓他的朋友們看了,也選他的相好。

從來酒色連文,滂卑人在酒上也是極放縱的。隻看到處是酒店,人家裏多有藏酒的地窖子便知道了。滂卑的酒店有些像杭州紹興一帶的,酒壚與櫃台都在門口,裏麵沒有多少地方;來者大約都是喝“櫃台酒”的。現在還可以見許多殘破的酒壚和大大小小的酒甏;人家地窖裏堆著的酒甏也不少。這些酒甏是黃土做的,長頸細腹尖底,樣子靈巧,可是放不穩,不知當時如何安置。

上麵說起魏提的住宅,是很講究的。宅子高大,屋子也多;一所空闊的院子,周圍是深深的走廊。廊下懸著石雕的麵具;院中也放著許多雕像,中間是噴泉和魚池。屋後還有花園。滂卑中上人家大概都有噴泉,魚池與花園,大小稱家之有無;噴泉與魚池往往是分開的。水從山上用鉛管引下來,辦理得似乎不壞。魏提家的壁畫頗多,牆壁用紅色,粉刷得光潤無比,和大理石差不多。畫也精工美妙。飯廳裏畫著些各行手藝,仿佛宋人《懋遷圖》的味兒。但做手藝的都是帶翅子的小愛神,便不全是寫實了。在紅牆上畫出一條黑帶兒,在這條道兒上麵再用鮮明的藍黃等顏色作畫,映照起來最好看;藍色中滲一點粉,用來畫衣裳與愛神的翅膀等,真是飄飄欲舉。這種畫分明仿希臘的壁雕,所以結構亭勻不亂。膳廳中畫最多;黑帶子是在牆下端,上麵是一幅幅的並列著,卻沒有甚大的。膳廳中如何布置,已不可知。曾見別兩家的是這樣:中間一座長方的小石灰台子,紅色,這便是桌子。圍著是馬蹄形的坐位,也是石灰砌的,顏色相同。近台子那一圈低些闊些,是坐的,後麵狹狹的矮矮的四五層斜著上去,像是靠背用的,最上層便又闊了。但那兩家規模小,魏提家當然要闊些。至於地用嵌石鋪,是在意中的。這些屋子裏的銀器銅器玻璃器等與壁畫雕像大部分保存在奈波裏;還有塗上石灰的屍首及已化炭的麵包和穀類,都是城陷時的東西。

滂卑人是會享福的,他們的浴場造得很好。冷熱浴蒸氣浴都有;場中存衣櫃,每個浴客一個,他們可以舒舒服服地放心洗澡去。場寬闊高大,牆上和圓頂上滿是畫。屋頂正中開一個大圓窗子,光從這裏下來,雨也從這裏下來;但他們不在乎雨,場裏麵反正是濕的。有一處浴場對門便是飯館,洗完澡,就上這兒吃點兒喝點兒,真“美”啊。滂卑城並不算大,卻有三個戲園子。大劇場為最,能容兩萬人,大約不常用,現在還算完好。常用的兩個比較小些,已頹毀不堪;一個據說有頂,是夜晚用的,一個無頂,是白天用的。城中有好幾個市場,是公眾買賣與娛樂的地方;法庭廟宇都在其中;現在卻隻見幾片長方的荒場和一些破壇斷柱而已。

街市中除酒店外,別種店鋪的遺跡也還不少。曾走過一家藥店,架子上還零亂地放著些玻璃瓶兒;又走過一家餅店,五個烘餅的小磚爐也還好好的。街旁常見水槽;槽裏的水是給馬喝的,上麵另有一個管子,行人可以就著喝。喝時須以一隻手按著槽邊,翻過身仰起臉來。這個姿勢也許好看,舒服是並不的。日子多了,槽邊經人按手的地方凹了下去,磨得光滑滑的。街路用大石鋪成,也還平整寬舒;中間常有三大塊或兩大塊橢圓的平石分開放著,是為上下馬車用的。車有兩輪,恰好從石頭空處過去。街道是直的,與後世取曲勢的不同。雖然一望到頭,可是襯著兩旁一排排的距離相似高低相仿的頹垣斷戶,倒仿佛無窮無盡似的。從整齊劃一中見偉大,正是古羅馬人的長處。瑞士

瑞士有“歐洲的公園”之稱。起初以為有些好風景而已;到了那裏,才知無處不是好風景,而且除了好風景似乎就沒有什麼別的。這大半由於天然,小半也是人工。瑞士人似乎是靠遊客活的,隻看很小的地方也有若幹若幹的旅館就知道。他們拚命地築鐵道通輪船,讓愛逛山的愛遊湖的都有落兒;而且車船兩便,票在手裏,愛怎麼走就怎麼走。瑞士是山國,鐵道依山而築,隧道極少;所以老是高高低低,有時像差得很遠的。還有一種爬山鐵道,這兒特別多。狹狹的雙軌之間,另加一條特別軌:有時是一個個方格兒,有時是一個個鉤子;車底下帶一種齒輪似的東西,一步步咬著這些方格兒,這些鉤子,慢慢地爬上爬下。這種鐵道不用說工程大極了;有些簡直是筆陡筆陡的。

逛山的味道實在比遊湖好。瑞士的湖水一例是淡藍的,真正平得像鏡子一樣。太陽照著的時候,那水在微風裏搖晃著,宛然是西方小姑娘的眼。若遇著陰天或者下小雨,湖上迷迷氵蒙氵蒙的,水天混在一塊兒,人如在睡裏夢裏。也有風大的時候;那時水上便皺起粼粼的細紋,有點像顰眉的西子。可是這些變幻的光景在岸上或山上才能整個兒看見,在湖裏倒不能領略許多。況且輪船走得究竟慢些,常覺得看來看去還是湖,不免也膩味。逛山就不同,一會兒看見湖,一會兒不看見;本來湖在左邊,不知怎麼一轉彎,忽然挪到右邊了。湖上固然可以看山,山上還可看山,阿爾卑斯有的是重巒疊嶂,怎麼看也不會窮。山上不但可以看山,還可以看穀;稀稀疏疏錯錯落落的房舍,仿佛有雞鳴犬吠的聲音,在山肚裏,在山腳下。看風景能夠流連低徊固然高雅,但目不暇接地過去,新境界層出不窮,也未嚐不淋漓痛快;坐火車逛山便是這個辦法。

盧參(Luzerne)在瑞士中部,盧參湖的西北角上。出了車站,一眼就看見那汪汪的湖水和屏風般的青山,真有一股爽氣撲到人的臉上。與湖連著的是勞思河,穿過盧參的中間。河上低低的一座古水塔,從前當作燈塔用;這兒稱燈塔為“盧采那”,有人猜“盧參”這名字就是由此而出。這座塔低得有意思;依傍著一架曲了又曲的舊木橋,倒配了對兒。這架橋帶頂,像廊子;分兩截,近塔的一截低而窄,那一截卻突然高闊起來,仿佛彼此不相幹,可是看來還隻有一架橋。不遠兒另是一架木橋,叫龕橋,因上有神龕得名,曲曲的,也古。許多對柱子支著橋頂,頂底下每一根橫梁上兩麵各釘著一大幅三角形的木板畫,總名“死神的跳舞”。每一幅配搭的人物和死神跳舞的姿態都不相同,意在表現社會上各種人的死法。畫筆大約並不算頂好,但這樣上百幅的死的圖畫,看了也就夠勁兒。過了河往裏去,可以看見城牆的遺跡。牆依山而築,蜿蜒如蛇;現在卻隻見一段一段的嵌在住屋之間。但九座望樓還好好的,和水塔一樣都是多角錐形;多年的風吹日曬雨淋,顏色是黯淡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