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黔城。又到芙蓉樓。又到老街。又見那一江水。
芙蓉樓的芭蕉林枝繁葉茂著。陪著一群人,沒法獨自沿著長廊登往玉壺亭,但還記得那年初夏的陽光滲進竹林時跳躍在竹葉上的喜悅。清水江與舞水在不遠處悄然交彙成沅江。鸕鶿、垂釣者在清水江邊日複一日,那座傾斜的門苦守了千年,可是王昌齡再也回不來。
芙蓉池裏的睡蓮開得真早,水紅的、乳白的,矜持含蓄地迎接著我們,它當然絕非千年前的那一池睡蓮,後人將之補植進池,無非是讓盛著那顆千年冰心的玉壺有個陪伴。芙蓉池後麵的半月亭坐著歇息的遊客,我卻恍惚以為見到的都是千年前的詩人們;池的正前方就是倚王昌齡那首《芙蓉樓送辛漸》流傳千古的芙蓉樓,這次我沒再沿著窄窄的木梯上樓,不曾試圖在那首千古絕句前等候,等候王少伯隨木質窗欞間滲進的自然光一道穿越1300多年來與我相遇。我自始至終蹲在芙蓉池邊,貪婪地拍著睡蓮,到最後一刻才想起包裏正塞著一份頭天的晚報。副刊欄儼然盛開著自己去年寫的《那一池睡蓮》,於是翻出,急急地重溫。霎時間,千裏之外的各式各樣的睡蓮一股腦地擠進腦海……同去的一個女子,跟旁人議論著:這種花真像塑料花啊!我心裏略有不悅。但人家的不認得有什麼錯?我的情有獨鍾隻是自己的事。
喜歡睡蓮,是何故,心裏其實從沒細想過。但每每見它會心悸、心動甚至心慌,都是真實存在過的感覺。
在老街,還尋見了繡樓。想起了3年前第一次來黔城見繡樓時的懵懂,又想起去周莊再見繡樓時的恍惚。
想起了無數次走在這樣的青石板路上,五保田、廟前民居、豪俠坪、高椅、洪江古商城……看斑駁的院牆頂上盛開著的綠色植物。
那些舊人早已故去,留下的隻是不識其容顏的後人偶然前去憑吊的一條老街。
一直也沒想明白,這麼多的今人,為什麼越來越喜歡躲在故紙堆裏尋夢,尋久遠了的不再回來了夢。
周莊在江南,小橋流水、黛瓦粉牆,許多大戶人家,繡樓自然氣派張揚很多;黔城隻是湘西沅水邊一個古鎮,窄窄的巷子,繡樓也逼仄。
無論是哪裏的繡樓,當年都定然發生過許許多多的恩恩怨怨情情愛愛,這是亙古不變、人人津津樂道的美好話題,隻是那些故事早已塵封在曆史的煙雲裏,再也尋不到,故人們也早已無法再開口。行走在青石板路上,我開始胡思亂想,臆想起當年可能發生過的一些溫暖或者辛酸的往事。
再過多年以後,等到我們也故去,也必定湮沒在鋼筋水泥裏遍尋不見,平凡若我,注定不會有無關的後人記得,最多隻是自己的至親後人在清明時節去某個小小墓地,告訴他的後代,這是你們的誰誰,他甚至不一定會想起告訴他們,這個誰誰亦曾是一個喜歡用文字尋夢織夢的紅顏。
喜歡那樣的寂寂無聞,總好過一些娛樂頭條裏、生活中刻意去搔首弄姿的女人。
耐得住寂寞的人,不管身在何處,心寂卻不孤單,因為有睡蓮、繡樓和那一江水作伴。
博客音樂裏始終掛著各種版本的王洛賓的《一江水》。小娟、許巍、韓紅,每個人演繹得各不相同,一直在想,初次與小娟的《永隔一江水》相遇時,心裏的那份震撼真是表述不出來。天天在博裏寫字,一遍又一遍地聽著,愈聽心愈澄淨。方才,先生臨去上班前,說,給你提個意見好不?我說,你講。他說,你為什麼總喜歡聽這樣的歌啊,聽多了,有幽靈的感覺。我莞爾。並不理會他。先生是個簡單生活的人,每天兩點一線,偶然也搶著幫我做點家務,我愈來愈發現他的好,也愈來愈懂得珍惜這樣看似平凡寡淡的男人。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到底是兩個人,生長在不同的家庭,因為姻緣才捆到一起,等愛情已經走過,靠的是彼此的尊重與親情維係著家庭。我愛聽的歌他不喜,他喜歡的活動我不愛,這些年卻始終相安無事,彼此從不幹涉對方的內心。
內心,我們或多或少藏著掖著連自己有時都摸不著猜不透的心思,就比如在黔城的那一江水前,望霧靄裏看不清容顏和輪廓的山巒,江那邊被山巒隱藏起來的公路通往很遠的異鄉,我曾無數次在江那邊疾駛的車裏遠遠回望過江這邊的防洪堤與芙蓉樓。隻是那樣的回望,始終清淺,而此刻在江這邊的翹首,卻不止一瞬吧?
好在,睡蓮年年會寂寂地開,繡樓始終靜默於那條老街,就連那一江水也依舊無聲地、永遠地奔向它該去的地方。
2010年5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