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紅不想聽這些話,“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沒什麼事就這樣吧,我還有事。”
柳依紅果斷地扣了電話。屋子裏一下靜了下來。於這寂靜之中,柳依紅感到一種內疚和不忍漸漸爬上心頭。她覺得自己很殘酷,可又實在是改變不了自己。她很煩,像是要分裂了一般。
看到放在桌子一角的那張火車票,柳依紅心裏又是一陣夾雜著欲望的煩亂。在北京,除了認識幾個刊物的詩歌編輯外,幾乎不認識什麼人,如何和高大江接上頭,還是一片迷茫的未知。
突然,柳依紅想到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年紀在七十歲左右的知名女作家——章顯。
還是在柳依紅童年的時候,章顯曾經到荷丘勞動改造過,和柳依紅家住鄰居。在柳依紅的母親遭受到種種非議的時候,這個政治上不得誌的女人卻因為她的女作家身份收獲著人們廣泛的敬意。章顯是個獨身女人,身邊沒有孩子。在荷丘的那幾年裏,她把母愛都釋放到了柳依紅身上。她給柳依紅好吃的,還給柳依紅講故事,柳依紅在她那裏待的時間比在自己家裏多。剛上小學的柳依紅在收獲著章顯帶給她母愛的同時,還目睹了人們對一個文化女人的理解和敬重。那時的她就暗自發誓,將來一定要做個像章顯這樣的人,後來她學著寫詩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從一定意義上說,是章顯把她引領到文學這條道路上來的。
章顯在荷丘待了兩年就走了。最初的幾年,章顯也曾給柳依紅寄過信和小人書,但柳依紅那時還小,每次都是讓父親代筆回信,日子久了,也就斷了來往。後來,上了初中之後,柳依紅才漸漸知道了章顯的名氣之大。不過,那時,她已經是個羞澀的少女了,所以也就一直沒有和章顯聯係。在後來的日子裏,柳依紅也曾時時會想起章顯,出了詩集之後甚至有給她寄書的念頭,但每次總是讓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給阻斷了。在很多的時候裏,柳依紅從內心裏感到,署著她的姓名的詩集裏的那些詩就是她寫的,是從她的心裏流淌出來的思緒,隻要讀過一遍就沾染上了她的心理印痕。隻有當她要把詩集寄給章顯的時候,才會覺得心頭一震,不敢往信封裏裝了。
此時的柳依紅,似是一下跨過了許多障礙,她打定了主意,到北京就去找章顯,通過她再聯係高大江和那個姓白的老學究。
早晨八點多到了北京,一出站柳依紅就打車直奔文研所去了。雖然和章顯沒有聯係,但柳依紅知道章顯在文研所工作,這是從她發表作品的後麵看到的。到底是北京的大單位,管得嚴,門衛不讓進,讓柳依紅到一旁的值班室先填個單子。柳依紅規規矩矩地填了單子交給值班員。值班員看了一眼單子,抬起頭對柳依紅說,“章老師去世了,你不知道?”
“啊?不知道,我是從外地剛趕來找她的。”
那值班員又說,“章老師前天心髒病突然發作,已經去世了,不過,你還可以趕上參加她的遺體告別,明天上午九點,八寶山第一遺體告別室。”
說完,那值班員就接待別人去了。
柳依紅昏昏沉沉地來到大街上。開始的半小時裏,她非常難過,覺得深藏在自己內心的一個精神支柱坍塌了。雖然這些年來她一直和章顯沒有聯係,但對她卻有著很深的感情,像是失去了自己的親生母親。但是,過了一會,柳依紅就想到了自己這次來北京的目的,她擦幹了不留意間流淌在臉上的眼淚,找了家招待所住下。
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柳依紅冥思苦想著怎麼樣才能接觸到這個傲慢的高大江。柳依紅感慨,章顯去世的可真不是時候,像是專門為了躲避她是的。柳依紅想到了小時候的一個細節。一次,柳依紅到章顯哪裏去。她明明看到章顯是進了門的,可當她叫她的時候,章顯的屋子裏卻沒有回應。柳依紅知道章顯是藏起來了,和她開玩笑。柳依紅找了幾處沒找到,就不再找了,一個人在屋子裏玩。後來,是章顯自己出來的。她從大衣櫥裏推門出來,手裏舉著一個剛買回來的金黃色的蝴蝶結。那是柳依紅一直渴望的東西。
現在柳依紅渴望的東西是全國獎,章顯卻一去不複返了,像是一個隱含了禪意的宿命。
帶著一種混沌、渾亂的思緒,柳依紅騰地從床上彈起來,赤著腳跑到牆邊的一溜櫥櫃前把所有的門都打開了。屋子裏很靜,櫥櫃裏除了有兩床雪白的被子躺在那裏外,什麼也沒有。櫥櫃上敞著的玻璃鏡門上映照著她的各個側麵。柳依紅做出各種姿勢從各個側麵端詳打量著自己,臉上一會露出猙獰凶像,一會又顯出甜蜜微笑,最後,她把自己固定在了一種冷漠淡然的表情上。她盯著鏡子裏那個冷漠淡然的自己,腦海一下切入到深刻的思索裏去了。過了許久,柳依紅像是悟透了一個難題,她緩緩地把自己的表情調整到正常的狀態,活動活動一直交叉放在胸前的手腕,緩步去了衛生間。
柳依紅剛走進衛生間,服務員就推門來送水,見到大敞著的櫃門,服務員驚訝地看著從衛生間裏探出頭來的柳依紅。臉上帶著洗麵奶的柳依紅,莞爾一笑說,“櫥子裏好像有老鼠!”
半個小時後,柳依紅來到了高大江的辦公大樓前,她一身素裝,胳膊上十分顯眼地帶著個黑袖箍。門口的值班員照例問了些“你是誰”“要找誰”之類的問題。柳依紅在說了自己的身份和名字外,還說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章顯在荷丘的幹女兒。值班員把電話打到了高大江的辦公室,小聲嘀咕了幾句後就放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