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他嗎?”
“當然,我第一個發現。那年,我去懸泉飲駱駝——懸泉你知道嗎?就在懸泉置城堡後邊的三危山裏,三危山你知道嗎?就是唐僧取經時降伏妖怪的地方。你是讀書人,應該知道唐僧吧?”
“知道。”
“那就好,唐僧是個大英雄。他回來時在我們莊園住過,先人給他送了一件精美的玉枕。那是我們莊園的傳家寶,傳了多少代啊。算了,這些事情不給外人說——哦,剛才我說到哪裏了?你想知道什麼?”
“你說那年到懸泉飲駱駝。”
“我看見兩個赤身裸體的人在結冰的懸泉裏洗澡。一個是誇父,另一個是漂亮女子於闐。那麼冷的天啊。於闐拚命搓誇父後背,力氣太大,搓出一個紅色斧頭樣傷痕。我喊他們,別凍壞了。誇父愣愣神,死死地盯住於闐,問:你是誰?於闐說:我在歌坊裏給你跳過舞。我看見你總想從後背上取下什麼東西來,我要幫你,因為你夠不到啊。可是,你的後背上沒有鳥槍,沒有包袱,什麼都沒有。我看你太痛苦了,我擔心被這個動作累死,跟你到這裏,才明白你是要抓取那把斧頭。誇父問:拿到了嗎?於闐說:拿到了,給你。誇父似乎接過,仔細把玩。他猛地舉起雙手,往下劈。於闐驚叫一聲,誇父的手停在半空中。接著,緩緩降落在於闐潔白如玉的胸部上。飽滿的奶子興奮地在他手掌中撒嬌。長發喜悅,激動,在冷風中飄揚。手掌沿著於闐身體的曲線遊動,輕盈快樂。他把於闐當成一把千年古琴彈奏。但我覺得更像在雕琢玉器,精工細做,一絲不苟。於闐呢喃著,像乳燕。他們全然不覺寒冷。他們抱在一起,廝磨,扭轉,熱烈,瘋狂,嚎叫。時間焦灼了。他們像交配完的野駱駝那樣癱成軟泥,融進泉水裏。這怎麼行,會出人命的。我跑過去。其他觀望的駱駝客也醒悟,我們撈出兩個白玉樣純潔的男女,裹兩層羊皮襖。誇父想跟著去哈密。昆侖嚴詞拒絕。我們把他送他敦煌采用局。官員說誰敢得罪左帥幕僚,讓他協辦糧草吧。不管他有什麼古怪行為,隻要活著就行。你知道,那天還發生了啥奇事嗎?”
“什麼?”
“懸泉的水滾燙滾燙,大冬天的冒著熱氣。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怪事,就是夏天,泉水也很冰涼,在裏麵呆久了,會得病。可是,他們的激情把一泉冰水給燒熱了。”
“誇父後來去了哪裏?”
“有人說他在戈壁灘裏漫遊,有人他說在寺院裏抄經,有人說他跟著部隊去了和田,還有人說他在士兵的混戰中被腰斬。這麼大的西北,誰曉得他在哪裏。”
八荒靜靜地凝望深沉夜空,眸子裏飄然而出別樣的虔誠和神聖。
蔣孝琬忽然想哭,說:“我錯了,誇父是我父親。聽說他去了和田,我想找到他。”
八荒猛地回過頭,冷漠地說:“胡說!”
“他真是我父親!”
“再這樣,把你扔到戈壁灘裏,喂狼!”
“我叫蔣孝琬,是他唯一的兒子。”
“那有什麼關係?名字不是隨便可以叫的嗎?你就叫誇父又能怎麼樣?他是他,你是你,完全不同!說我是他的兒子,還差不多。”
“為什麼?”
“我們有夢想,而你沒有。你像大多數讀書人那樣,苦心積慮,用死去的文字建築狀元橋,最終通向權利,名位,利祿,也可以說通向屠刀,能為所欲為地腰斬別人。”八荒越說越激動,眼裏卻流溢出雪山般的冷靜。
“你錯了,我從小就畏懼科舉考試。”
“不要辯解,沒用的,狀元橋滲透在你們的骨頭裏!”八荒輕蔑地說。
蔣孝琬說:“朋友,你記住,我來新疆目的很單純:就是要找到父親,或者,他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