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愛憐憫地望著他,“不怪你。那會兒,不知為什麼,銅種變成了銅喇叭,很多人都裸奔,裸奔的人白花花一片,誰也分辨不出哪個是逃犯!”
昆侖說:“別擔心,我向劉知州說情。”
“唉!命該如此,就隨遇而安吧,”蔣孝琬苦笑一下,“現在,很多升遷無望的師爺擠破腦袋,都想受聘於‘中國花園’,掙高額聘金,同時,照像還能出現在斯坦因的著作中,揚名海內外。唉,斯坦因對神秘文書的真假十分感興趣,上次,我無緣與他相見,指望找到原版文書立功。現在,我放走了造假要犯瓦爾特,希望肯定落空。”
忽然,銅喇叭又粗獷地練嗓子——怎麼,還夾雜著馬鈴聲伴奏?
八匹快馬風馳電掣地跑到跟前。
“知州大人請蔣師爺敘話!”
很快,蔣孝琬就不由自主地坐到馬轎上、不由自主地進了州衙、不由自主地行大禮。他麵對的是周易。他們曾作為第一批進入南疆的師爺,春風得意。但是,與周易、饕餮等人以師爺為起點步步高升不同,蔣孝琬永遠停留在了“師爺助理”的身份中——包括潘鎮重用他的那個階段。“師爺助理”像傳說中的法衣,套在身上,再也脫不下來。蔣孝琬始終不明白其中的奧妙。周易肯定清楚,但是,他不會泄露天機。他口若懸河傾瀉的那些話,全都不疼不癢,例如,他稱讚蔣孝琬狹肝義膽、才識過人、剛直不阿、誠實守信、機敏智勇等等,他似乎要把天上的星星全部變成褒獎掛在蔣孝琬胸前。蔣孝琬不受寵若驚,也不禮貌拒絕。蔣孝琬很冷靜。他覺得奇怪,瓦爾特逃脫案為什麼這麼快就偵破了?放走了“中國花園”的要犯,一定會被腰斬。蔣孝琬甚至看見了一具被斷裂成連部分的屍體裸露荒野,狼,野狗,蒼蠅,蛆蟲,以他為紐帶結成利益共同體,各取所需。沒有哪個有情有義的受益者會遠赴湖南湘陰,專程向妻子、兒子說:“非常感謝,你的丈夫、父親不但讓我品嚐到了新鮮血肉,還額外地享受到了文化、忠誠和夢想!哈哈,那是我祖先們十分熟悉並且津津樂道的高級營養品!”最糟糕的結局是,刀斧手在夜色的掩護下把他剁成肉泥,然後埋進某棵樹苗旁邊的土坑裏。那樣,他就與真假文書徹底斷絕聯係。
周易還在敘說,關鍵詞也是蔣孝琬曾經關心的——聘書,馬繼業,簽名,“中國花園”,高工資,高待遇。這些詞在腦海中裸奔,一個也抓不住。周易是合格獵人,他捕捉到裸奔的關鍵詞,然後擺在一張燙金皮紙上,遞過來,讓蔣孝琬驗明正身。關鍵詞沒有裸奔。關鍵詞規規矩矩,站成三排。關鍵詞接受檢閱。
銅喇叭不失時機地振臂高呼:“祝賀!祝賀!熱烈祝賀!”
看來這是真的。蔣孝琬忽然想起曾經與他玩過遊戲的郵包,那時,聘書也許迫不及待地向主人請安。看來,聘書確實沒有認錯人。最起碼,目前,聘書重量等於和田知州周易及其友誼,他為能夠在任上第一時間處理關涉外交的事務感到萬分自豪,並主動回憶當年在哈密被編號分配給西征軍將領做師爺的情景,還恭維說蔣孝琬因為記憶力超群成為眾將領競爭的政治明星;聘書等於通緝令,瓦爾特在潛逃過程中得知消息畏罪自殺,很多盜羊賊、通奸犯和散布謠言者也畏罪自首;聘書等於信任,寒浞收購的良田美地和玉器加工廠全部被衝毀,投資人聚集富人區,在胖學者朗誦詩歌的背景音樂中要求寒浞撤股,寒浞與以旗子為領帶的銅喇叭輪流演講,最後,展示蔣孝琬題詞才度過難關;聘書等於愛情,和田時髦少女組成求婚團,跑到蔣孝琬寓所外喊話:“資生!資生!我愛你,就像黃銅愛黃金!”聘書等於酷刑或真誠,杜笛投案自首,說出了原版文書的秘密(其中包括很多最新考證成果)。蔣孝琬眼睛立即發亮、發光,像兩枚裸奔的金幣。杜笛痛苦地聯想到五蘊拋撒的動作,思維混亂,語無倫次,“我曾在瓦爾特那裏見到過羊皮書的模本,不過,模本與原本之間差別很大,就像黃銅與黃金的區別。所以,我堅信,瓦爾特沒有得到真正的羊皮書——就是你和斯坦因所要尋找的神秘文書的原版。以前,它安安靜靜地躺在約特幹死樹林的樹洞裏。沒錯,它在樹洞裏睡覺,距離那片樹林不遠,就是腳印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