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火燒過之後,人們把那裏叫‘黑湖墓地’,都不敢去,怕碰見鬼。”杜笛不像在撒謊,“元浩和腳印綠州的人都赤身裸體,像駱駝一樣爬著走路,好像在尋找玄奘的腳印。他們吃甜水泉裏的魚,常年累月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尋找顏料和古代紙張,然後抄寫經文。”
“有原版文書做母本嗎?”
“大概有吧,他們從來不給外人看。”
“抄什麼經文?”
杜笛搖搖頭,“我們都不認識。大概是驅邪、禳災的吧。”
蔣孝琬盯著聘書,沉默良久。“腳印綠州的人們一直崇拜玄奘,為什麼突然改變信仰,聽任元浩的擺布?誰都知道,元浩對槍枝彈藥有種病態似的愛好。”
“……我說出了,你能保證讓五蘊離開牢蘭嗎?”
“能!”
“很簡單,元浩曾經用槍聲誘發了黑風暴,將玄奘留在大地上的一隻巨大腳印淹沒;人們期盼他再次用槍聲呼喚來強大風暴,將那些高聳入雲的沙丘移走。”杜笛憂鬱地歎息一聲,“實際上,被淹埋的腳印是周圍長著蘆葦和馬蘭花的甜水泉。”
幾天後,蔣孝琬讓杜笛作向導,率領三十名士兵直奔約特幹。
在杜笛肯定地認為是“元浩造假基地”的沙丘間,改道後的和田河衝刷出一道巨大的峽穀,被風沙掩埋的古代城市和墳墓一層一層地裸露出來,成千上萬穿著古代服裝、頭戴麵具的尋寶人無聲地挖掘。蔣孝琬忽然想起潘鎮離開那天——也就是聘書躺在紅包中抵達周易眼前、嬌嬌緊緊拉住他不放、五蘊站在城牆上彌撒、和田河改道的那天,人們也這樣鞠躬盡瘁地尋找裸奔的錢幣。橫七豎八躺臥著的沙丘也靜靜地觀望著,傾聽著。元浩和腳印綠洲遺民在其中的某個沙丘後麵,還是遷移到了別處?
蔣孝琬無奈地望著沙丘,猶豫彷徨。馬繼業之所以聘請他當中文秘書,就是想幫助斯坦因解開真假文書的謎團,現在看來,這個謎團永遠掩埋在了連綿不斷的沙丘下,這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燙金聘書能在他手裏呆多久?
銅喇叭響了,送來粒粒脆響,隱隱約約,若有若無,仿佛來自遠古的舊石器時代。那時候,先民茹毛飲血,在漫長歲月中通過石頭與石頭的撞擊和無數次的篩選,發現品質超群的玉石,用它祭天、祭地,在對這種特殊物質的追逐中,人們脫離野蠻,建構禮儀,造就了大夏、八荒兄弟那樣傑出的玉工和各種玉器。其中,有一枚駝唇文玉幣,從石頭、玉石、雕刻、追逐和曆史沉浮中脫穎而出,代表五蘊進行最後一次裸奔,在嬌嬌的乳頭上落腳後,再也不願離開。玉幣不甘寂寞,呼朋引類,召喚來玉佛、玉觀音、玉鐲、玉鏈、玉佩、玉笛、玉蓮,把嬌嬌裝飾成玉樹,琳琅滿目。於是,乳頭隱藏在玉件和玉聲中了。據說,現在,要從開滿花朵的“玉樹”上找到乳房、乳頭比在眾多沙丘間尋找綠洲還困難。難道有尋找元浩困難嗎?有尋找原版文書困難嗎?沙丘為什麼像文字那樣不斷地排列組合?對了,原版文書會不會是沙丘?元浩是不是仿照沙丘不斷變化的形態製造假文書?
銅喇叭又響了,它究竟想說什麼?抱怨當年接受寒浞請求把旗子係到它的脖子上再不解開?抱怨周易進駐和田衙門後題寫的匾牌“蒸汽機”太大太顯眼太歐洲化?抱怨他題寫的胡楊木匾又給聲音的傳遞增加了一道障礙?或者,抱怨他從來沒有關注過使誰讓物質的銅發出非物質的、幽靈般的號令?
難道,銅喇叭也渴望受聘於“中國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