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六億處傷口痊愈。最後的傷口無法治療。那是誇父永遠也無法看見的斧頭狀傷痕,但是他很清楚那個傷口的來曆。小時候,父母就對他說你背著斧頭來到人世間,就一定要像盤古那樣幹出轟轟烈烈的事業,但是,現在時代變了,你要與時俱進,不能用斧頭,要用文字,用文字建築通向官場的狀元橋。他參加考試了。每次看到僵死的試題他就想取下背後的斧頭,卻總夠不著。他堅持不懈地努力,直到考試結束。後來,他成親了。入洞房後他把裸體呈現給高陽,同時說我看見兩座潔白的雪山,雪山上有兩座粉紅色的烽火台,烽火台遙遙相望,我想親口傳遞它們的心願。高陽撫摸著他的身體。她像睡眠狀態的小鳥一樣細語。誇父渴望在大樹上給小鳥建造漂亮的鳥窩,讓它下蛋,坐蛋,孵化。小鳥突然停止鳴叫。小鳥說你的後背上怎麼坎坷不平?讓我看看怎麼啦?誇父猛然記起那把斧頭,也想起僵死的試題,他央求小鳥幫他把斧頭取下來。小鳥說多好的一把斧頭啊,為什麼要取下來?我還要加固它,讓它時刻提醒你要緊跟左大帥,不斷走向權利中心,名呀利呀田呀地呀什麼都有了,用大車拉都拉不完。新婚之夜,小鳥棲在他的身上用繡花針刺激斧頭。誇父想像那把斧頭肯定散發著血淋淋的冷光。小鳥說這下我嫁給你就踏實了。然後,小鳥就變成一隻鷹,啄啊啄,直到小鳥捂著臉傷感地扭動身軀。誇父覺得有一種感覺應該占據帥位,可是,疼痛和血影在腦海中激蕩著。開始,誇父以為所有男人新婚之夜都是這個模式。經過調查研究,他發覺自己又是另類,便永遠從心底向小鳥告別。
現在,於闐用嘴唇和臉龐輕輕地撫摸斧頭。誇父感覺到她傷心欲絕的淚水在後背上流淌成一條河。誇父說你別傷心,斧頭早就不疼了。於闐說我叫你一聲哥哥行嗎。誇父說很好啊妹妹,你叫吧。於闐說哥哥呀葫蘆漂流就要結束,我念動駝唇文咒語,就能取下你背著的斧頭,然後,你用這把斧頭劈開葫蘆,我們出去。誇父說好妹妹,我聽見了。於闐開始念咒語。更像歌唱。那是誇父聽過的最美音樂。他陶醉了。他看見自己內心充滿光明和祥瑞,兩臂變成潔白的翅膀,翅膀拍打著平靜的湖麵,飛上藍天。後背重負慢慢變成美麗羽毛,隨風而去。他飛到天空,穿過彩虹,降落到昆侖山。於闐帶著甜蜜的微笑姍姍走來,遞過冰清玉潔的精致斧頭。這就是背了多少年的斧頭嗎,誇父想把它扔到天外,卻又忍不住好奇,目光一遍遍地掃描。誇父說妹妹呀,再好的斧頭都是凶器,我要把它扔到廁所裏。於闐不見了。好妹妹,你在哪裏?誇父呼喚,尋找。他煩躁了。他用盡平生力氣,奮力一揮,轟隆巨響之後,葫蘆裂成兩半,接著,黃色的沙土下沉,藍色的天空上升,透明的陽光鑲嵌在中間。誇父大聲呼喊:好妹妹,你在哪裏?
大地上傳來於闐的聲音:哥哥呀,為了取下你背上的斧頭,我念了駝唇文咒語,違犯天規,我呼出的氣變成春風和雲霧,聲音變成天空的雷霆,左眼變成太陽,右眼變成月亮,頭發變成星星,身體變成東、西、南、北四極和戈壁沙漠,血液變成尼雅河,筋脈變成道路,肌肉變成農田,皮膚變成綠洲上的草木,汗水變成雨露……誇父急了,問:這是什麼地方?
於闐說:這是巨大的葫蘆狀的沙漠,你躲藏其中,再不會有人來迫害你。
誇父說:是我開天辟地,累死的應該是我啊!好妹妹,你恢複原形吧。
於闐說:我隻能以我的體養你的體,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誇父說:不!我們還是回到葫蘆中去,我寧可沉浸在渾沌黑暗中也要同你在一起。
於闐說:你真想再見到我,就抽取左肋上一塊骨頭,吹口氣。
誇父迫不及待地那樣做了。亭亭玉立的於闐站在他麵前。誇父說我要娶你做妻子,他展開雙臂想抱她,於闐羞澀地轉身跑。誇父在後麵追。於闐繞著昆侖山跑,誇父繞著昆侖山追;於闐繞著大樹轉圈,誇父也繞著大樹轉圈。他總是追不上。他靈機一動,回頭跑去,正好抱住於闐。於闐說我怕羞啊。誇父從天空中擷取一片彩雲,遮在她頭上。於闐說就讓精絕樹見證我們的愛情。誇父說精絕樹已經枯死了,還是讓駝唇文字來見證吧。於闐說把神聖的愛情用神聖的文字寫到神聖的樺樹皮上。誇父說我不會駝唇文字啊。於闐說我教你。誇父學會了駝唇文字。他著迷了。他寫了一張又一張。於闐裝訂成情書。誇父用完樺樹皮,到其它地方尋找。於闐在原地繼續裝訂情書。突然,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戰馬嘶鳴聲。接著,一張巨大的土幔從天邊覆蓋過來。於闐知道他們要搶樺樹皮情書,急中生智,把情書包在紅蓋頭裏,然後爬上精絕樹,塞進樹洞。第二次搬運時,戰馬揚起的狂風卷著沙塵頃刻之間淹沒情書,淹沒精絕樹,也淹沒了於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