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年初,馬繼業就提交了請求休假的報告。申請被批準。於是,他和夫人凱瑟琳舉行了一個小型拍賣活動,將多餘東西賣掉,能夠帶回的東西則打包裝箱,郵往英國。家庭女教師因為身體不好,先期出發。就在等待接替者賽克斯到來的時候,他們從北平得知英國向德國宣戰的消息,不久,英屬印度政府發來電報,所有假期都不批準。
向來沉穩的馬繼業掩飾不住內心的失望,而凱瑟琳絕望地扔掉電報,摟著三個孩子大哭起來。隻要這場世界性戰爭繼續,全家人永遠都別想回到英國。駱駝客五蘊在五棵胡楊綠洲的遭遇將在“中國花園”重演:他們與歐洲斷絕一切聯係,也不再收到來自親人、朋友的任何信件及物品。很多打算度假時用的衣物及其它用品已經寄出,他們原計劃三個月後到達英國,現在,隻有上帝才知道接收者是誰,很快,他們將會顯出捉襟見肘的尷尬來。
“中國花園”成了一座孤島。三個孩子中,最大的12歲,中間一個8歲,最小的僅僅3歲,誰來照看孩子?誰來教育孩子?誰來做飯?與喀什高層官員家眷往來時如何保持平靜?
凱瑟琳隻考慮生活問題,而馬繼業則焦躁地觀望世界局勢。他沒有把戰爭的消息電告遠在甘肅考察的斯坦因——他的祖國匈牙利加入到德國一邊,而斯坦因現在則是英國國籍。作為一名考古學者,沒有必要被戰時立場問題難為。他最擔心的是苦心經營多年的“中國花園”的命運。戰爭進程及結局都牽動著這裏,俄國人絕不會像中國官員那樣漠然置之。如果英國戰敗,那麼,“中國花園”上空飄揚的英國旗幟將會撤下。而他,也將在緩慢悠揚的和田銅鍾聲中灰溜溜地離開……越是這種時刻,越要冷靜,在喀什,沒有人能夠幫助他們——包括忠心耿耿的蔣孝琬,這位進入暮年狀態的老秘書似乎沒有感覺到“中國花園”裏的恐慌氣氛。
很快,馬繼業使生活秩序恢複正常。凱瑟琳購買到棉布、棉花,親自縫製冬衣,一日三餐也準時做好。冬天愉快地渡過了。
第二年4月,英屬印度政府發來通知:賽克斯準將已經動身來喀什,馬繼業可以回英國度假。於是,在接替者到達後,他率領他們全家啟程,翻越天山山脈,在安延集乘坐火車,輾轉經過俄國、芬蘭、瑞典,最後送凱瑟琳和孩子抵達英國。
政府舉行的慰問晚宴中,馬繼業驚訝地發現了瓦爾特的身影。好在凱瑟琳因病未出席宴會,否則,她會當眾嘔吐——妻子對瓦爾特五米外就能感覺到的羊膻味反應強烈。主持人將“羊膻味”作為貴賓介紹。看來,大戰前歐洲報紙鼓吹的“掌握古老語言的原生態專家”名副其實!當斯坦因冒著生命危險在中亞沙漠裏追尋古代文明的遺光時,這個曾經苦苦追捕的騙子、流氓、無賴竟然逃竄到歐洲,堂而皇之地在上流社會間裸奔、裸走、裸講、裸秀!
馬繼業內心像熾烈的蒸汽機,恨不能衝上去撕碎他。但是,多年職業外交家練就的素質讓他冷靜、從容。瓦爾特要熱情地擁抱他,馬繼業機智地躲開。
那個厚顏無恥的家夥滿臉驚愕,用突厥語高聲說:“怎麼?老朋友?你不認識我了?當你還是以政治代表身份駐留喀什時,我就為你提供過很多有價值的古代文書和金佛像!”
然後,他轉過身,用一種奇特的語言對翻譯及大眾說,“二十多年前,我們在喀什時就是很好的朋友了!”
翻譯將這句話傳遞給眾人後,晚宴中心才回歸到馬繼業。記者不失時機地搶鏡頭。馬繼業絕望地想,很快,他與瓦爾特的合影照將出現在各大報紙上,又被不斷轉載,傳遞,到達鄉村、城市和軍隊——上帝保佑,永遠別傳遞到布勒、霍恩雷和斯坦因等學者的手中!
現在,要從源頭上杜絕鏡頭和新聞流向社會,就必須當麵揭穿瓦爾特的真麵目,而這意味著讓英國政府及有關專家、學者在世人麵前丟臉,也意味著自己政治生命就此劃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