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維崧(1625~1682),字其年,號迦陵,江蘇宜興人。他是“陽羨派”的創始人,清代一些人對他的詞評價很高,稱其“沉雄俊爽”,甚至有人說“古今無敵手”。
這是一首描寫北方大地秋意的寫景兼懷古的詞作。詞起首刻畫了太行山的景象,在詞人眼裏,秋日晴天下的太行山一個個山峰就像一個個女人的發髻,其山勢猶如蝌蚪,點綴連綿不斷排列在天邊。稻田裏的稗草經霜變白,厚厚地覆蓋著地麵。這裏是戰國時代趙、魏、韓、燕等國的故地,許多威武雄壯的曆史往事一一浮現在詞人胸中。此刻站在臨茲驛站外,看悲風怒吼,卷起滿地黃葉在中原大地上飛走。在此悲壯、友偉的北方大地,秋意濃濃,給詞人和讀者留下的恐怕不僅僅是震撼了。這首小詞雄健有力,遼闊蒼涼,應為詞中佳作。
桂殿秋
思往事,渡江幹,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聽秋雨,小簟輕衾各自寒。
作者朱彝尊(1629~1709),字錫鬯,號竹讬,晚號小長蘆釣師,又別署金風亭長。浙江秀水(今嘉興)人,明大學士朱國祚之曾孫。長於經義研考,詩與王士禎並稱“南朱並王”。詞名尤著,為“浙派”宗師,有《眉匠詞》、《靜誌居琴趣》、《江湖載酒集》、《茶煙閣體物詞》、《蕃錦集》等。又輯編《詞綜》三十四卷。其詞以清空淳雅為審美旨歸,宗尚南宋薑夔、張炎一派。一生詞創作成就以“江湖載酒”時期為高,《琴趣》情愛之寫亦多佳構。
這是一首思往事的詞,憶的是朱彝尊少年時初相戀的往事。在這首僅隻二十七字的小令中,寫盡微妙之心理活動,而且從白天寫到通宵。詞共兩個層次,一是視覺表現,二是聽覺和視覺表現,而諸種感覺集中起來實皆心態感知而已。“青蛾”句之妙,在於將“我”之“看”藏掩於“青蛾”與“越山”的映合中,你說我在看她?哪裏!我在看山。我看山嗎?那山焉有此“青蛾”美?我何嚐要看山!曆來詩人們以青蛾與山黛互擬,而在該詞中,詞人卻運以飽餐秀色的技術處理。時時似在看山,實則時時在看她。“聽秋雨”是不眠時聽覺感知,“輕衾各自寒”是通過膚覺表現不眠通宵的。失眠者被必寒,時間感受由此推移而出。“共眠一舸”卻“各自寒”,乃可望而不可即發展到可感知而不可即。白天猶得“見”,夜深唯能“聽”,用一顆火熱的心在冷被窩裏聽。“各自寒”,意味著他倆已進入了“目成”階段,心相默契。所以,當“各自寒”之時,秋雨打篷聲其實也已聽不到,各自心中都聽到的是對方的呼喚。
浣溪沙
一卷《離騷》一卷經,十年心事十處燈。芭蕉葉上幾秋聲。欲哭不成還強笑,諱愁無奈學忘情。誤人猶是說聰明。
作者吳藻(1799~1850),字氾香,號玉岑子,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先世徽籍,父業商,嫁同邑黃姓商人,終身抑鬱無歡。道光十七年(1837)三十九歲移居嘉興南濤,築“香南雪北廬”,與古城野水為伴,皈依禪宗以終。著有《花簾詞》、《香南雪北詞》兩種。南湖之居昔為萬鄂、吳錫麒卜宅處,魏謙升《序》謂:吳錫麒亡後,“或慮壇坫無人,詞學中絕,不謂繼起者乃在閨閣之間”。所論洵非虛譽,唯吳藻詞絕非“浙派”所能限,其詞豪宕悲慨,幾欲與須眉爭雄。
在封建時代,女性麵對的綱常壓力遠較男性為重為酷烈,而愈是有自省、自強意識的女子則所受到的精神製約愈益嚴重,愈是敏感的人也就愈沉痛。吳藻作為一名有自省、有強意識的敏感、有才情的女性,在當時她所要承受的來自各方的壓力。可想而知,盡管她勇敢的走了過來,但因此而付出的並不是任何人都能本會。這首詞可以說就是女詞人心結的真實寫照。這闋小令從微觀角度抒露著其心聲。詞情似略蕭颯,然而憤激語意顯然無隱蔽,憤激也是種抗爭。值得玩味的是她的憤情實際上卻又以調侃、自嘲的語氣出之,於是憤火轉為冷焰,對壓抑勢力無異於投去了冷峻的一瞥。然而,這又畢竟是痛苦的,試想,“強笑”代哭,“忘情”銷愁,絕頂聰穎的人得裝糊塗,是怎樣的情味?末句是沉痛的:你太聰明了!你太靈慧了!但吳藻心態中的基石仍是倔強的,“十年心事十年燈”,冷漠對待心所厭恨之事,堅持“十年”就是無聲鬥爭和抗壓。試問“十年心”之心是怎樣的一顆激烈心!需從《騷》中去體察、辨識。“一卷《離騷》”必須與“十年心”共讀,閱讀時下片三句應於上片三句來回參照,始能發現小令實不“小”。
菩薩蠻·北固題壁
青天欲放江流去,青山欲截江流住。儂也替江愁,山山不斷頭。片帆如鳥落,江住儂船泊。畢竟笑山孤,能留儂住無?
作者郭崁(1767~1831),字祥伯,號頻伽,晚號複翁,又因一眉白如雪,故稱白眉生。江蘇吳江人,後遷居浙江嘉善魏塘。諸生。長期客遊江淮間為塾師。著有《雪芬館詞》四種,又有《詞話》、《詞品》論詞著作多種。其詞風格清靈圓轉,自然輕捷,為“浙派”後期持新變審美觀的名家。
這首小詞平淡而富機趣,輕捷流利中見人生哲理,可為嚐鼎一臠。詞人從“流”與“留”一對矛盾上盤轉寫來,別有所感。“山”為“留”一方,人生之阻力意象;“江”為“流”之大勢,合乎“天”意。“船”為“儂”之載體,順“江”而“流”。在詞人看來,“留”總隻能是暫時的,相對的,而脫羈而去的“流”是永恒的、絕對的。郭崁不是哲學家,其填詞並非為作哲理思辨。此中感受乃其負才遭厄,深刻地得之人生體驗,而倔強性格,堅持一己心性則終不為坎坷際遇所屈。所以,類似理性演繹,實係抒情表現,貌似輕快,內裏憤懣,末兩句一“笑”、一反詰之問足見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