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王氏見他女兒回來,沒命的一把將他抱進。剛要回身關門,忽見一處斑斕猛虎對著門向裏撲來,張王氏"嗬嗄"一聲栽倒在地。睜眼一看,原好好的睡在炕上,卻是南柯一夢,不但猛虎是假的,連他女兒回來也不是真的。回想方才所見,卻仍在眼睛麵前一般。聽譙樓的鼓,正"咚咚"的連打五下,桌上殘燈半明半滅。推開忱頭,回身坐在炕沿,將燈撥亮,拿旱煙袋抽了幾口煙,想就枕再睡,聽老鸛已嗄嗄的打屋頭頂飛過。看窗紙已是發白,便索性起來,將被褥打疊,走下炕來,將燈移過到廚下,燒湯洗臉,隨便用點幹糧充饑。將頭發一挽,包上一塊藍布,換了衣裙,把燈和灶內的火都打滅了,方才出門。看天色已是大亮,間壁卜掌櫃業已開門,在街前掃地。
張王氏把大門反鎖,托卜掌櫃就近照顧,說道:"我侄子要來,叫他禮房找我。"卜掌櫃答應。張王氏便慢慢的走到縣前,已是巳初時分,見三班六房已齊在堂下伺候。張王氏便到禮房暫坐,聽候傳訊。原來禮房經承趙明齊是他丈夫的學生,見師母到來,頗盡心的張羅。
不多一刻,李公已傳點升堂。先點完了一班卯,方問到這起案件,開首就點原告張王氏,堂下便一疊連聲的傳張王氏聽審。張王氏便上堂,到案前跪下。李公問道:"張王氏,你所告的是實情,還是虛言?"張王氏說:"句句實情,沒有半字虛言。"李公道:"你說在西門外遇見許國楨,被毆並搶去首飾是哪一天?你補呈內並沒有敘明。"張王氏沉思了一回,稟道:"我女兒是九月初二不見的,小婦人遇見許國楨是九月二十九那一天。"李公道:"被毆及搶去首飾是真的麼?"王氏道:"小婦人不敢扯謊。"李公道:"他打你的時候,有人看見前來勸解的沒有?"張王氏道:"賣燒餅的教門馬二叔同打索洪大哥都看見的。"李公道:"失的是什麼首飾?"張王氏道:"銀耳挖一枝,銀蓮蓬簪一枝,就這兩件,沒有旁的。"李公提筆在被告許國楨名上一點,值堂就傳下去。少頃,原差一同上來稟道:"許國楨到。"李公將驚堂一拍,說道:"你說並沒有看見你師母的麵,這在西門外打他搶他首飾的是誰?"許國楨見張王氏對麵,不免有點羞慚,這也天良難昧的緣故。明知抵賴不過,隻得勉強支吾道:"那一天童生是遇見師母,因他逼向童生要人,童生無奈,隻得用力將他推開,方得脫身,並不敢打。至於首飾,想是匆忙中遺失,童生實在不知。"張王氏道:"你這猴兒崽子,倒會說瞎話。那一天要不是馬二叔,你早把我填了城壕溝了。我的耳挖子、簪子,你拿了去,馬二叔向你懇情,你尚不肯還我,你今兒又推說不知?"許國楨到底年輕,又是情虛,被張王氏一番折證,啞口無言,麵紅耳赤。李公早已看透情形,便厲聲喝道:"許國楨,你還不從實供來!"許國楨早嚇得說不出,隻連連磕頭,口稱冤枉。
李公道:"想你不受刑決不肯供。"便喝道:"與我重打二十板再問。"左右將許國楨拖翻,撳在地下。許國楨喊道:"小的實供,童生實供。"李公命將他放起。許國楨道:"那日在西門外遇見,因他將童生辱罵,一時氣憤,用手毆打是有的。
銀簪子因掉在地下,童生撿拾不還也是有的。"李公道:"這兩件是有的了。你將他女兒藏在哪裏?到底是有的沒有的?"許國楨道:"那日童生送師妹回家,實在李家砦被強人劫去,不敢說謊。"李公道:"既被強人劫去,你怎不奔告你師母家得知?後他遇見你,你反將他毆打。你想這法堂上是你隨意胡說的地方麼?"喝聲:"來!"左右齊聲吆喝助威,刑皂趨至案前候示。李公擲下一簽,左右便將許國楨拖下。許國楨殺豬似的叫喚,說道:"大老爺青天,童生沒有謊言,實是強人搶去,連車都不知去向。"李公搖手,命且暫往,問張王氏道:"你女兒回家的車是你雇的?是許國楨雇的?"張王氏道:"車是小婦人請間壁卜掌櫃雇的。"李公道:"你女兒不見之後,你見車夫回來沒有?"張王氏道:"沒見回來。"李公道:"車夫名姓你可知道?"張王氏道:"不知他名叫什麼,知他也姓張,是山東人,販棗兒來的。因消耗了本錢,他家裏又被撚子抬子,回去不得,就在這兒趕腳。先前常來求當家的寫家信,所以小婦人知道。"李公聽罷,沉思半響,便問張王氏道:"許國楨家中有無產業,指什麼過活?"張王氏道:"他家並沒產業,他娘再醮在城裏,他依他舅過日子。"李公問許國楨道:"你舅姓甚名誰,什麼營生?"許國楨道:"我舅舅姓趙,叫趙端林。從前在山東生意,現因撚子攪亂,在家度日,沒有出門。"李公說:"你就在他家住嗎?"答道:"是。"李公向張王氏道:"這事其中尚有曲折,本縣從不肯冤屈平民。你且暫退,候本縣訪實再行複訊。"張王氏叩頭退下。李公命將許國楨還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