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之三十
我和兵的故事,是我不願重提的往事,我不知道該如何客觀評價兵。
你說:就算我們對自己,也很難做到客觀評價,人性多麼複雜啊。
嗯,複雜這個詞很到位。
那天是周末下午,送木木去一個美術學校,木木留在學校裏學素描,我走出來走在初夏的陽光裏,很愜意,那時候我總是麵帶微笑,又幸福又甜蜜,因為每天麵對的家裏的兩個男人:兵和小男人木木,都是我深愛的,我那麼喜歡他們,勝過一切財富和珠寶。
我正在路上閑逛,這時候閨蜜小水打電話,問我是否有時間,約我去師範大學的側門吃大排檔,我們都很迷戀那裏的烤魷魚,我們一邊吃烤魷魚,一邊喝啤酒。每個人三個烤魷魚,很多時候是兩個人分喝一瓶啤酒,有時候喝高興了,每個人能喝一瓶啤酒,我們喜歡喝啤酒,卻都沒多少酒量。兩個人分喝一瓶啤酒,也常常喝得暈暈乎乎,放縱地說笑,微醉的感覺很暢快,酒是一個好東西,隻要不是酗酒,適當小酌,是人生一大美事。
雖然沒什麼酒量,但是我喜歡和親近的朋友一起喝酒。有時候和兵在家裏分喝一罐啤酒,有時候各自喝一杯紅酒。邊喝邊聊,兵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他總是能準確地領會我的想法,很多時候我們更像超越性別的知己,這是最讓彼此開心的事。兵喝一口酒就會臉紅,有一次上幼兒園的木木問我:媽媽雞蛋是不是喝啤酒了?那時候每天早晨我給木木一個水煮紅皮雞蛋,讓他自己剝皮。我奇怪地問木木:怎麼知道雞蛋喝啤酒了?木木說:爸爸喝啤酒臉就紅,雞蛋也是紅的。
後來常常喝母親自釀的葡萄酒,滋味比超市裏買的葡萄酒味道純正很多。自從母親學會自製葡萄酒之後,我就不怎麼喝外麵買的葡萄酒了,因為聽說外麵賣的葡萄酒好多是用酒精勾兌的,根本不是葡萄釀製。
師大側門的烤魷魚,總是排著長長的隊伍,好多人喜歡吃魷魚,那味道有著讓人邁不動腳步的魔力。
就在那天晚上我和小水在吃烤魷魚的時候,我看見兵挽著表妹的手走在人群裏。
我在突發事件來臨的時候,總是不合情理的冷靜,事後才慢慢爆發,這可能與我慢熱的性格有關。小水看我半天不說話,以為我會哭,可是那天的談話,我隻字沒提兵,也沒提表妹。
後來看新晚報報道說:大排檔的好多烤魷魚,是不良商家用防腐劑泡大,然後才烤的,但是當時並不知道,所以我們有滋有味地大嚼著,臉上是心滿意足地微笑。後來我甚至每天不吃晚飯,下班走過那裏,吃兩串魷魚當晚飯。這樣吃了一個多月,出事了,我患了嚴重的胃病。每天晚上胃巨痛,無法入睡,即使睡著了,也會半夜痛醒,兵帶我去看醫生,醫生建議做胃鏡,早年父親跟我們描述過做胃鏡的痛苦,當時的印象深植在我的心裏,所以我想日後即便是死,也不能去做胃鏡。所以我無論如何不敢做胃鏡,醫生開的單子,被我塞進皮包裏,帶回家。依然每天被胃痛折磨,以致睡眠不好,以致每天上班的臉色,都是灰暗的,離美豔越來越遠。
終於有一天,在班級講課時,突然胃痙攣,無法講話,無法站起,蹲在那裏,頭上滲出汗珠,學生們瘋跑著去找校醫,校醫說她可沒法治,急忙叫了學校的張司機,開著學校購物的小卡車,送我去醫大一院。
醫生是一個七十上下的,略胖的,看上去很和藹的教授,她先讓護士給我注射了緩解疼痛的注射針,然後給我開單子,告訴我第二天早晨空腹去做胃鏡。我說:我不敢做胃鏡。她說:胃病隻有做胃鏡才能看得更清楚,也才好對症下藥。她說,喝麻藥,不疼,現在用的管子比你父親做胃鏡的時候細很多。基本沒什麼痛苦。我聽了她的勸說,也確實疼的沒法,需要徹底治療,於是下了決心,交了胃鏡的錢,第二天兵帶我去做胃鏡。真是沒什麼疼痛感,隻是醫生在下管子的時候,會有一點惡心。
我聽到醫生一邊給我做胃鏡,一邊跟旁邊的實習醫生嘀咕:這麼嚴重!然後我聽兩個醫生互相商量,在不同部位取了三塊胃粘膜組織,要做病理。聽到要做病理,我知道我的病情很嚴重,隻有被懷疑患了癌症的患者,才會做病理。那個時候誰能不談癌色變呢,即使今天在我們國家癌症差不多跟感冒一樣平常,但是被診斷為癌症時,仍然要大驚失色的。我眼淚當時就下來了,在陌生人麵前,畢竟這樣不妥當,我忍著傷心,偷偷地擦了眼淚。
從做胃鏡的診室出來時,看到兵正坐在走廊裏的候診椅上等我,我倒在兵的懷裏,大放悲聲,竟然忘了醫生交給我的試管,上麵貼著名簽,是我的三塊胃粘膜組織,分別放在三個試管裏,讓我送到另一個樓裏做病理切片檢查。
兵問我這個管子是做什麼用的,我才想起來醫生讓我送去做切片檢查的事,我告訴了兵,兵拉起我要一起去幾十米之外的那個黃顏色的樓,可是我癱軟了一般,站不起來,兵扶好我,讓我靠著牆坐好,他說,他把試管送去就回。
兵回來說,化驗結果,要三天之後取。兵拉著我走過一個過街天橋,陽光很明亮,這個世界這麼美好,讓我離開,我不願意。看著人來人往的天橋,人群就像一條大河,不斷地流淌,若是中間有一滴或者幾滴水珠消失了,誰會在意呢?人群還是依然故我地擁擠。
兵說:你現在有什麼願望,我都滿足。我們走過一個賣皮包的精品店,我試背了其中一個綠色的斜挎小皮包。兵說:好看,就是有點小。這麼小,能裝什麼啊。我說:沒關係,我隻裝鑰匙和手機。兵給我買了那個綠色的小皮包。背上小巧的綠色皮包,感覺美美的,心情也好多了。我平時要比兵節儉一點,省不得買太貴重的東西,除非給我的娘家人消費,我很舍得,而且會有一種付出的暢快,和內心的坦然。對自己是舍不得花大錢買貴重的東西的。
我們從皮包店出來,看到一個烤餅店,我說:我餓了,想吃烤餅。竟然一口氣吃了兩個烤餅。
生命真美好。
這時候小水打來電話,問我們在做什麼,小水的老公,剛調去南方一個城市工作,因為不能適應新單位的環境,剛入職一周就辭職了。她的老公,頹廢地在陌生的城市裏遊逛,心情低落到極點,小水也是同樣的心情,他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他們想過穩定的生活,卻剛剛有了希望,又成了泡影。當小水知道我剛從醫院回來。而且很可能患了重病,讓我去她家,問我想吃什麼,她說,給你煮點好消化的爛粥吃吧。有閨蜜的感覺真好,尤其一個體貼的閨蜜,在我們遠離父母家人的城市裏,閨蜜就是家人般的溫暖。
小水說,胃不舒服,在煮粥的時候,開鍋後最好放一點小蘇打。吃著小水煮的粥,胃裏暖暖的很舒服,怎麼回味,都不像得絕症的樣子。吃完粥,兵,我和小水,坐在她的沙發上聊天,小水拉著我的手,她的手又柔軟,又溫暖,還非常白晳。和她漂亮的手比起來,我更加自卑,想把自己的小黑手快點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