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隊在吉貝爾斯集合!”現在,幾乎隻剩下雜役兵貝爾廷一個人了。他穿著軍大衣,戴著軍帽,腋下挾著小包,站在往下通到公路上的階梯的中央,沉思著。後邊馬上又轟轟隆隆地響起了爆炸聲。到這時為止,他已經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他非常明確地體會到,他絕不能再做一個受壓迫的士兵,不能再做任憑別人擺布的人。一個28歲的人,有著豐富經驗,應該能夠判斷情況了。
吉貝爾斯村就在土崗的後邊,那裏有一些很大的空營房。但是,通到那裏去的道路要穿過一片廣闊的盆地,法軍從他們的係留氣球上觀察得很清楚,可以指揮軍隊向這片盆地上發射榴彈。哪裏是這個營房地區的最高據點呢?毫無疑問,是從前的水磨廠(這個水磨廠以後變成了澡堂,再以後又變成野炮台的彈藥庫)。野炮的彈藥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彈藥袋和榴彈都彼此挨著放在一起。有判斷力的人,便可以想到營房設在那裏……
貝爾廷從階梯上跑下來,順著公路的陡坡,跑過厚板鋪的小路,來到一些小土崗的中間,這些小土崗把彈藥堆分隔開了,上麵長滿了青草。舒爾茨下士跟他的助手矮個子斯特勞斯和托著假腿的範利希,就住在騰持小河畔的一所小房子裏。克納普下士則獨自一個人住在大口徑重炮的彈藥庫裏,他跟活潑的舒爾茨比起來,很像一個隱士。小房子空空的,住在裏邊的人早都逃跑了。貝爾廷想,這沒法子既來之則安之!房子裏有一個暖烘烘的爐子,一張行軍床,床上還有毯子,很幹的劈柴,一個飯具,善良的斯持勞斯的小箱子裏,還裝著咖啡、糖和紙煙。在這裏可以給全家人煮咖啡,用空瓶子當滾棒。墊上一張報紙就可以把咖啡壓碎。
貝爾廷提心吊膽,驚恐不安地傾聽著外邊的情況。大炮的轟隆聲已經停息了。這一陣炮火似乎是轟擊剛才慌慌張張地跑上小山坡的那一小隊人。住在這裏,可以隨意地散散步,該有多自在呀。現在,別的地方像正開始沸騰的水一樣鬧翻了天,這裏卻聽不到那些嘈雜的聲音。右邊是範利希和斯持勞斯的住室,左邊是舒爾茨先生的聖堂,小房子是用帳篷布拉起來的,中央是一間小穿堂,有一張小桌子和一架電話。在這裏生活倒不錯。眺望水流湍急的小河,景色多麼美麗,下午的陽光照到窗戶上,周圍沒有中隊的頭目和彈藥庫的頭目,一個人也沒有……
貝爾廷心裏想,他們都狼狽地跑掉了。這時候,開水沸騰的聲音使他想起煮開水的鍋來,於是他把粗粗壓碎的咖啡豆撒到正在翻滾的開水裏,用一塊薄木片攪拌著,煮得像粥一樣,還加上了一些糖。“他們都逃跑了,正好!”貝爾廷心裏這樣想。他把上衣掛在軍大衣旁邊,香噴噴的鮮咖啡味跟他從小箱子裏拿出來的紙煙的煙味彙合在一起,真痛快,夥計!那些家夥軍服上裝飾著肩章,也到底抵擋不住榴彈。而且本道爾大早已受過傷,現在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的。那個又肥又胖的斯泰因也受過傷,在那些神話般的日子裏,就連上校這類的大人物都在沒有防護的戰場上受了傷。“符蘭伊的小地主”也會牢牢記住那一段時間的,當時在我們最後一隊人回到掩蔽部以前,他一直勇敢地騎在戰馬上。從那時到現在有多久了呢?9個月吧?這就是兵站的情況!
天色忽然陰沉起來,接著下了一場大雨,雨點就像打鼓似的敲打著房頂。貝爾廷心裏感到很高興,這下子可好了,彈藥堆的火用不著自己參加去救,就可以熄滅,不過他心裏還惦記著每一個夥伴。在作戰期間,還從來沒有下過透雨。這次四個士兵犧牲了,掛彩的有十多個,可是中隊裏的那群頭目卻休假去了,彈藥庫的軍官坐上小汽車溜了,大體上想一下,這是一個多麼滑稽的世界呀!然而,我不是保爾。這些廢物都要完蛋啦!商店唐員斯持勞斯有幾本書,其中有的是跟貝爾廷借的。他們利用休息時間舉行過一個讀書會。逃避開這個世界,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貝爾廷注視著一堆舊報紙旁邊的書架上的那些書。他可以從頭到尾看自己的中篇小說了,但是他不願意回味目前他所嗅到的那種氣味。最後,他選擇了幾百年前的詩人霍夫曼所寫的《金罐》這篇不可思議的幻想故事。外邊下著雨,貝爾廷端著滾熱的黑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消磨著時間。土地神和怪火蛇、幽靈一般的宮機要官,可愛的小姐和德累斯頓城,這些實際上都是不存在的……
電話鈴響了。貝爾廷嚇得渾身哆嗦,從詩人霍夫曼的幻夢中清醒過來。電話鈴響,這本來與他毫無關係。誰知道在弗拉巴公路旁的哪個戰壕裏,有三個玩紙牌的士兵看管電話呢?但是,雜役兵貝爾廷卻下意識地坐到小桌子跟前,拿起耳機,正好又響起了一個粗野的聲音。
“沒人撥電話”。貝爾廷聽到那裏有人在旁邊這樣說。
“喂!喂!”貝爾廷趕緊喊道,“斯泰因野炮彈藥總庫嗎?”
“少尉先生,現在那邊有人答話了,”貝爾廷聽到對方這樣說。
“喂!你們沒有死呀?可是他們都說你們被燒死了。”
“我們都很健康,”貝爾廷回答說,“當然,有一些彈藥氣,不過沒關係,我們還都活著哪!”
“那麼,可以運到我們這裏來嗎?”又有一個聲音問道。
“那要看你們要多大口徑的,”貝爾廷回答說。
“喂!夥計,”對方很生氣地說,“我說你是怎麼回事呀,你是從月球上掉下來的吧!難道你不知道德國的野炮有多大口徑嗎?”
這就是說,電話兵們在逃跑以前,忠實而勇敢地把電話接過來了。的確,對方說是野炮台。這時,電話裏還夾雜著另外一個人的聲吾,聽說話的口氣,大概是一個軍官。貝爾廷尋思道:“我從前在哪兒聽到過他的聲音?難道我的行動是愚蠢的嗎?”然後,他回答了對方的要求:這一陣炮轟,重炮的彈藥遭到了很大損失,中隊已經撤退了,守彈藥庫的那個班大概是轉移到達姆維勒去了。我們知道是轉移了,可是你怎麼還在接電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