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時想起我和柯蓉住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再以後我們分開了。我記得後來我們會在電話裏像兩個老朋友一樣交流一些生活感受。深夜裏,她說。或者,我說。又把你吵醒了。
我很少跟許曉晴說起這些。她對這些事介意或不介意都使我難過。我事實上不知道她心裏在想著什麼。大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在意我從前的感情。我想說的時候就偶爾泄露一些心底的秘密。那樣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怪異。她看我的文章,說,真是那個樣子的。你這個人,到底有過多少個女朋友?
她說這些的時候流露出小孩子的無辜神色。我想如果我說出來,她多半不相信。如果不說,她多半會對我的態度不滿。我看到她吃驚的樣子。很久了,我沒有覺得有人會對我的感情在意。
她說,你為什麼不想說?不說就算了。
她轉過身去,離開。她走路的姿態神氣極了。我覺得她驕傲而快樂。但其實不是。她有時也在掩飾自己的不安。
現在想起來,我的每一次感情經曆來得倉促而慌亂。在我還沒有真正地把握它的走向之前就結束了。愛情像一種定期發作的病症一樣藏在我的腦子裏。平時它們不飛出來,但在遇見合適的氣候時我控製不了。它們飛呀飛。在我的身體周圍,在看不見的事物內部,到處洋溢著那種曖昧的氣息。它們看起來跟我想象的不同。總是不同。無論顏色和氣味都不同。現在說這些隻是因為我發現了愛情仍然遙遠而陌生。對我而言。
我又看見了柯蓉,她躺在床上,柔弱的少女的樣子,她右手舉著遙控器,任意地揮動。她被我抱在懷裏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靜靜地躺著,不說話。黑暗中我覺得她的呼吸均勻而平穩。她閉著眼睛,眉毛周圍,布滿了少女的柔軟的氣息。我在夜裏一直醒著,像在記錄這段光陰又像在辨認著什麼。那時候我特別想讓時間停滯下來。可是我不能。我看見天色從夜裏到白晝,一點點地亮了。
我的腦子裏裝著愛情。我對她說。是後來。一次次地,我對她說。然而柯蓉離開我了。我也離開她了。許久之後,我與她談起以前的事情。我的眼睛周圍泛濫著過期的絕望。我看見她在慢慢地回過頭來。你說,我聽著呢!她說話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我說,那時候,我真是失望極了。我把一次愛情丟掉了。我對她說。
我在鏡子裏看見自己憔悴的麵影。這一切過去很久之後,我才看清楚我自己。
是在夜裏,我一個人注意到時光輾轉不安。有時我克製不住自己。我一回來就離愛情遠了。我說,這是你一個人的戰爭。靜默的時辰,我一個人,孤單單的,麵對牆壁。
然而柯蓉說,你好好兒的,我就高興。
我還試著對柯蓉說起別的。譬如我的理想和近一年來的生存。她對我說起在更早一些時候她的一次暗戀。我傾聽著她在不經意間的一聲驚呼。瞧,我這兒掉了一個毛毛蟲。我因此喜歡那些蟲子們。她還說起自己應該有一個男朋友了。你說我該找個什麼樣的?空氣裏混合著她的疑問和我的疑問。你說我該找個什麼樣的男朋友?她對我說起自己很少對男人動心。
因為貪婪感情,也許我該找個父親樣的。
我看著她笑。我覺得她傻。也許我傻。這種事情誰說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