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3)

和小高談得很順利。因為太順利了,周憶嚴倒放心不下,懷疑這個小東西要麼是沒用心聽她談,要麼是她根本沒意識到情況有多嚴重。

“當前的情況很嚴重,你懂了沒有?”

“瞧,怎麼不懂呢?比平常嚴重多了。”

“我們要幫助俞潔克服困難,無論如何把她帶回隊裏去!”

“那還用說,誰還能扔了她!”

“你是老同誌,要主動團結她。”

“保證不在我這兒發生問題。”

“你,你怎麼總嬉皮笑臉的?”

“還非要哭喪個臉呀?我不會。”

“你記到心裏沒有?”

“幸虧你還剛剛當個分隊長,就這麼嘮嘮叨叨,將來要當了婆婆,可夠那兒媳婦受的!”

憶嚴打了她一巴掌,叫她先走出百十米去做個尖兵。聯絡信號是她裝斑鳩叫,憶嚴用口吹的定音笛回她。她像個脫了線的家雀,三跳兩跳不見了。

憶嚴的話她當然聽懂了,隻是她實在體會不到憶嚴那樣的沉重心情。打仗嘛,總是有緊張時候,也有緩和的時候!總那麼緩和,當兵的還有什麼樂趣!俞潔嘛,當然要回部隊去,她還能開小差?幫助她也是用不著說的,昨天還不是我弄來的驢嗎!至於要主動團結,她心想:這個任務可要格外用心才能完成。

她從到宣傳隊的頭一天,就對俞潔沒有好印象。

幾個多月以前,小高從教導隊調到文工團來。走到村外,從河邊小樹林裏傳來一陣叫人想掉淚的琴聲。她奔琴聲走去,想打聽一下團部住在哪裏?

小樹林邊上拉著被包帶,掛滿了粉紅、月白、鵝黃、淡綠各種顏色的小衣裳,都是洋布的。她心想:像是地主新媳婦在晾嫁妝。又往裏走了幾步,看見一棵較大的樹下,站著位幹淨漂亮的女同誌。上身穿著雪白的緊身背心,綠軍褲洗得黃裏透綠,橫豎的布絲都清清楚楚。長過肩的頭發披散在肩膀上,扛著個黃油油的木頭胡蘆,那叫人想掉眼淚的聲音,就是從這兒拉出來的。

女同誌看見小高,尖叫了一聲,趕緊放下木頭胡蘆,從樹上拉下半幹的軍裝穿到身上,紅著臉,可是笑嘻嘻地說:“你這個小同誌!那兒晾著衣裳,還不知道裏邊有女同誌嗎?怎麼也不咳嗽一聲,就闖進來了?”

小高敬了個禮,撇撇嘴說:“我嗓子不癢,咳嗽個啥?女同誌有什麼稀罕的?告訴我文工團團部在哪兒吧。”

女同誌說清了團部的住處,小高又問道:“你扛的那是個什麼家夥?”

“這是提琴!”

“這玩意一拉就叫人怪傷心的吧?”

“能叫人傷心,也能叫人高興,看拉什麼曲子。”說著女同誌把提琴扛到肩上,拉了個秧歌調。小高聽了笑著說:“唉,這個調就叫人高興了。以後多拉這個調吧!”又敬了個禮,走出了樹林。心想:怪不得臨來時指導員囑咐說,文工團裏知識分子多,到了那兒處處小心,不能像在交通站那麼撒野。這知識分子就是花樣兒多,你走近她還要先咳聲嗽!

在團部辦完手續,團長把她領到一個夾道口,指著個黑大門說:“你們分隊就住在那兒,分隊長叫周憶嚴,你找她報到吧。”

小高走到大門外張望一下,見一個女同誌蹲在牆邊守著一堆火煮什麼東西,她就大聲地咳嗽起來。那女同誌回頭看了看說:“有話說話,沒話滾球,你站在那兒幹咳嗽個什麼勁?”

小高走進門,規規矩矩敬個禮說:“我叫高柿兒,從教導隊調來的,團長叫我找周憶嚴同誌報到。”說完就摘下帽子來擦汗。

“個兒不高,嗓門可不矮!我就是周憶嚴。”周憶嚴打量著她新剃的小光頭說,“聽說你是個小丫頭呀!”

“錯了管換。”

“怎麼剃個光頭?”

“工作需要,抗戰時當交通員,整天在敵人鼻子底下轉,裝個男孩方便點兒。”

“鬼子投降一兩年了,為什麼還沒留起來?”

“怕招虱子!”

“演戲可不像看戲那麼容易,到這兒來要準備克服困難!”

“豁出腦袋幹唄!”

“你的鋪在西屋南間,跟俞潔同誌住一塊。你先去收拾收拾,把身上衣服換下來,一會兒跟我上河邊洗澡去。你髒的像個豬。”

小高心想,文工團員要都是像分隊長這樣,倒還可以幹下去。

西屋南間鋪著草鋪,果然已放下了一個背包。高柿兒趕忙打開背包,拿出她當交通員時發的一身便衣換上,抱著軍裝來到了周憶嚴身旁。周憶嚴一看,皺了下眉:“你怎麼換了這麼一身?”

“我們就是發一身軍裝一身便衣。”

“沒問你軍裝便衣,我問怎麼也是一身髒的?”

“誰說,這不挺幹淨嗎?這大襟上是會餐灑上的油,洗不掉了。”

“你給我看著點火,這鍋裏是膠,別熬糊了。”

周憶嚴轉身進了屋,一會兒抱出一身新軍裝來扔給高柿兒:“你給我換上!要邋遢以後再邋遢,到團裏頭一天,留個好印象!”

小高就站在院裏把衣服換了。袖子長過了手,褲子蓋著鞋。憶嚴要拿針線繃一下,小高一口氣說了七八個不用,自己卷巴卷巴十分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