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動身前就給村長打了個電報,報告了他乘坐的飛機航班號。他下了飛機後果然就見有一青年打個牌子,上寫“熱烈歡迎魏寶華伯伯回家!”他走上去自我介紹說:“我就是魏寶華,您是哪一位?”這時從青年身後就擠過個老人拉住他的手左看右看說:“老了,模樣還沒大變!你還認得我不?”他當然不認得。那人打了他一巴掌說:“我是魏寶田。小時候咱倆一塊放屁崩坑尿尿和泥玩的。忘了?”他記了起來。兩人就抱在了一塊。人們催著說:“快走吧,到家還有百十裏地呢!”他們領他上了等在站外的小吉普。他要先付車錢。青年人說這是鄉政府專門派來接他的,不用花錢。這時那個老魏寶田才想起介紹說這青年人才是給他回過信的村長,名叫魏援朝。
車子先開到城裏一家飯館。大家說還要走兩三個小時,請他先吃點心。他在這上學時,從沒見過這麼幹淨漂亮的飯館,他想推辭,這裏賣的是他家鄉特有的吃食,名字叫“糝”,一看這東西,心裏上來一股暖意,他顧不得客氣,馬上就同意了。吃飯時大家談了些閑話,沒人談他家的事。再上車時他就著力打聽他家的情形,可幾個人一致說:“你一路辛苦,先歇歇,等到家還怕沒工夫談嗎?”
到村中已是半夜,村政府燈火輝煌,滿滿的坐了一屋人。他一進門,人們就迎過來,魏寶田就一個個的指給他認,這是三大娘,那是二妗子,西院大伯的孫子,後街院裏的弟兄……桌上酒菜早已擺好,大家把他推上座位,連連讓了幾杯酒,這才說起他家的情形——早回來兩年還能見到他爹,如今墳上的樹長得還沒有碗口粗呢。
他掐指一算,那年他爹已經過了八十歲。他高興地說:“沒想到他老人家身子骨這麼硬郎。去世前生活上還能自理嗎?”
人們半天沒言語。過了會兒三大娘說:“要能那樣就好嘍!”青年村長接著說:“我是抗美援朝那年生的,打我記事就沒見他老人家站起來過。”
“怎麼是這樣,怎麼一下成了這樣……”
魏寶華不明白這樣個人怎能活到八十多歲。在外邊聽說,六十年代好多人餓死了,他爹怎麼反倒長壽?他問:“這個樣子他怎麼生活呢?他是在養老院過的嗎?”
魏寶田說:“咱村敬老院是去年才建的,他沒趕上,是小鰻養活了他幾十年!”
“誰?小鰻?她沒嫁人?一直沒離開這家?”
這一問幾位大嬸娘都說話了,七嘴八舌地說:“真難為了小鰻呀!”
“對不起她,你們一家都對不起她!苦了人家一輩子……”
魏寶華問:“到底怎麼著,我寫過信叫她另嫁的,信沒收到?”
魏寶田說:“信收到了,她也算另嫁了,可她一直沒離開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