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幫助小鰻把桌子收了,又續上茶,這時小化已經在屋裏炕上睡著。魏長生就招呼小鰻說:“你來坐下咱爺幾個說幾句體己話。”小鰻蔫蔫地拉過蒲團離他倆遠遠的坐下。緊張地拿眼瞅著老郭,老郭抿著嘴笑著衝她擠了下眼,她把臉扭到一邊去。
魏長生不理會他倆的眉來眼去,雙手撐著木磚進了東裏間,一會兒工夫抱著他換下來的那件破衣裳回來,從那舊衣裳裏掏出寶華來的信和小鰻的離婚書,平靜地說:“你們先把這個收好。孩子不懂事拿出來給我看,我就順手揣在懷裏了,想等你問我時我再給你。你倒好,這麼重要的東西不見了你也不問一聲!”小鰻接過來,臉一紅說:“我知道在你那了。”魏長生說:“那你咋不問我要?怕我反對?這是政府蓋的大印,這是寶華親筆休書,我能反對得了嗎?”小鰻說:“我是怕提起這事叫你難過。”魏長生說:“你是咋想的,我咋會難過呢?當初人們都是舊思想,誰也不認為買童養媳不合理,我見你爹媽困難,也圖便宜,買下了你。雖說是我管你飯吃,可你也沒少幹活,算起來我還欠著你的。如今是新中國了,不管是自願的吧被迫的吧,寶華上了老蔣的船了,連我這當爹的還要劃清界線,能攔著你嗎?在醫院這一年多我也受了不少教育,你別把你公公看扁了呀。”說完他自己哈哈笑了,小鰻跟老郭也笑起來。那股緊張勁就消了一半。
老郭說:“你老又謙虛了。你這政治覺悟可不是這一年兩年才有,要那樣我也活不到今天。”
魏長生說:“這些天沒跟你談,一是我跟鄉親們打聽一下你這些年的困苦情況,二是我想聽聽村幹部對這事怎麼看法。我要沒回來那沒的可說,我既回來了,我也得有個態度,你們說是不是?咱這村長把我也看扁了,這些天他就不找我,還是我今天找到他頭上他才開口。他說怕談出來影響我的情緒。嗨,早晚不都得談嗎,紙裏能包住火嗎?”
老郭說:“村長沒想到你這麼想得開,這麼通情達理。”
魏長生說:“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有啥想不開的,還能拉年輕人給我墊背嗎。”他拿起那破衣裳,用牙咬著兩手一抻撕開個口子,從夾層裏掏出個紙包來,打開紙包,拿出黃澄澄的兩個鐲子說道:“我這些年也多少掙到幾個錢,怕法幣貶值,買成金貨存著,我打了這麼對鐲子。把這給你做個念想。”
小鰻忙把身子往後躲躲說:“爹,我不要,你拿命換來的我不能要。”說著用眼神向老郭要主意。魏長生不等老郭說話搶先衝老郭作了個揖說:“郭同誌,不管親的也罷後的也罷,這些年來我都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如今能把這孩子托付給你,是我求都求不到的,看在我們有那麼一段緣分,我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老郭說:“您盡管說,凡是我辦到的,沒有不行的。”
魏長生說:“小化是我一條根,你們好待他。要是不嫌棄我這人不幹淨,叫小鰻認我做爹,拿這當成她的娘家。有工夫的時候來走動走動,我,我……”
說著魏長生捂上臉哭起來。小鰻聽這話也哭了。老郭把座位拉近魏長生說:“不瞞你說,這些我都想到了,不信你問問村長支書,今天我跟他們談的就是這個。我不光拿小化當親兒子,而且決不給他改姓。小鰻認你當爹,還是你們魏家人,孩子姓他老爺姓在哪兒也說得過去。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魏長生哭著點點頭,說道:“我到死也不忘你的恩德,小鰻呢,我得問問你,以前我苛待了你,不忌恨嗎?”
小鰻說:“我早打定主意,我不走了。”
老郭跟魏長生都瞪眼瞧著她。她說:“原先我打算連結婚這事都罷了。現在我問問老郭的意見,結了婚我不離開這家你答應不答應?結完婚你走你的,我帶著孩子還在這兒過,我伺候爹到老。”
老郭沒準備,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可魏長生說:“那不行,我還惦著小化跟你們出去上學長見識呢。我一輩子沒出息。寶華也沒出息,不能再叫孫子還混不成個模樣。我還能活幾年,不能為我耽誤子孫後代。走,結婚你們就走!”
小鰻不答應,老郭也想不出好主意。看看天色已晚,老郭說:“都快十二點了我怕村長還給我等門。咱們先歇著。明天再接著商量好不?”
魏長生說:“好吧,那咱就先歇著。你也不必回村長那兒去了。我已經告訴他不用等門,這裏又不是沒地方。”
小鰻幫魏長生鋪好被窩,又回自己屋去給老郭抱鋪蓋。等把被褥找出來,魏長生已經從裏邊把門閂上了。小鰻推門,他在屋裏說:“我躺下了,你們那屋炕又不小。”
小鰻衝老郭努嘴,老郭拍拍門說:“這可不行,你這不是難為俺嗎?”
魏長生說:“你們明天就登記去,講這些老八板幹啥,誰還沒從年輕過過?你覺著不合適叫小鰻在那屋地下給你也鋪個地鋪不就完了,你們總還得再商議點事吧!”
老郭還真的要去抱鋪草,小鰻拉了他一把,小聲說:“你倒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