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洛陽戰役時,任長勝已經是個有戰鬥經驗的排長了,以細心偵察出名。
進軍洛陽途中,找向導的戰士在山溝裏碰到個國民黨逃兵,連凍帶餓已經半死了。問他什麼都搖頭。他說的話戰士也不懂,就把他帶了回來。潘明祥問他話,他也是搖頭,嘴裏哇啦哇啦說了一陣,大家也還是不懂。那個逃兵又說了幾句,不知怎麼一來,任長勝聽懂了。
過了一會,任長勝翻譯說:“他是青年軍二〇六師的士兵。長官下令叫強扒老百姓的房子,他不忍心幹。長官打了他四十軍棍,他一賭氣開了小差。他怕老百姓看見他,把他打死,出來後光鑽山溝,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那個逃兵拿出了符號和帶照片的證件,他叫林大山。
連長看完證件,吩咐炊事員給他兩張烙餅,對任長勝說:“留他兩天吧,目前我們在行動中不能暴露運動方向,馬上放他走不合適。別人不懂他的話,就把他交給你帶著。”
任長勝和林大山談了一陣,回來向連長彙報:“我講了俘虜政策,他說既被我們抓住,當然聽我們處置,就希望我們不要強迫他再當兵。他要永遠脫離內戰戰場。”
連長說:“看樣子不象大老粗。”
任長勝說:“青年軍招的全是初中以上的知識分子。他是台灣人。日本投降前一個月,被征召入伍,在日本軍隊服役。日本投降後,國民黨送日本軍人回國,卻把台灣人全編到他們部隊來了。”
連長把嘴咧得老大,說:“乖乖,你真不簡單,還懂台灣話!”
任長勝說:“我跟他說的是日本話。剛才他說台灣話,咱不懂,他又改說日本話,我才聽懂!”
潘明祥悄聲對任長勝說:“他懂普通話,不信你注意觀察!”
排長平時和一班生活在一起,任長勝就叫林大山跟在一班後邊行軍。
這個林大山,看樣不是個利索人,又在山溝裏滾了幾天,渾身又是泥又是土。而且一邊走路一邊搔癢,一看就知道生著疥瘡。一班長一邊走路一邊捂鼻子,隻是礙著排長麵子,沒好罵出來。
晚上燒洗腳水的時候,任排長吩咐多燒一鍋。大家都洗完腳,他吩咐一班長找衛生員要一包疥瘡膏來,就拿著自己的毛巾、肥皂,領著林大山進了灶房。一班長取來疥瘡膏,灶屋的門已經從裏邊插上了,隔著窗戶,隻見水氣騰騰,火光通亮。他扒著窗戶往裏望,見任長勝正幫那個俘虜兵洗澡,俘虜兵脫得赤條條地蹲著,任長勝挽著袖子替他搓背。一班長喊了聲:“報告,藥來了。”就蹲在一邊去生氣。
門開了,任長勝擦著汗走了出來。
一班長把藥膏往任長勝手裏一搡,說:“我有意見!”
“有意見就提唄!”
“你不是帶了個俘虜兵,你帶了個爹!”
“咦,火氣還不小!好,咱們談談,不過小聲點。”
“小聲幹啥,我還怕誰聽見!”一班長說,“行軍、帶哨累得你一躺下就哼哼,可你還自找外差!”
“這怎麼算外差?班裏哪次來了解放戰士你不是黑下白日忙。補衣服吧,蓋被子吧,行軍連背包你都幫著背。怎麼我幹這點事就不行了?”
“那是新戰友,這是個啥?對俘虜不侮辱,不搜腰包,來去自由就夠講政策的了。幹啥弄這一套!”
“俘虜跟俘虜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他就是比別人更髒點。”
“他是開小差出來的。這跟機關槍歡迎過來的不一樣,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