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子是到雪線下弄柴火去剛回來。他來到山頂還是早晨十點鍾光景,看看老漢全搬了下去,本打算返回水打鼓,又一想不如就近弄點柴來打個尖,明天一早索性再到清風縣去看個究竟。

現在他搖搖晃晃地搬著木柴,氣哼哼地說:“幸虧碰到我喲,沒有火,這一夜還不把你凍成冰棒棒。”

我們燒起火來。火光下我看出二娃子竟然是個漂亮的小夥子。一身藍竹布棉衣,紮著白頭帕,濃眉大眼,厚厚的嘴唇,象個畫裏的好漢。慢慢的,凍青了的臉上有了紅色。

我問:“這山上要打點柴也這麼難?”

“這就不是人住的地方!除去喝風方便,吃雪省心,你一路沒看見?周圍幾十裏連根草也不見!”

“那劉老漢打草鞋使啥子打?”

“麻喲。你來時沒見那一片麻田?”

沒想到,那塊麻田真是草鞋坪老漢下去開的。我又問:

“穿衣用具呢?”

“鹽巴客人來回帶——你沒瞧見,他們穿的是啥子喲!老嬸娘跟雲妞妞,隻是一身爛麻布,一年到頭不離鍋莊,老漢上山下田,隻披張熊皮擦爾瓦!”

我說:“照這樣,一解放你就該料到他們會下山的。”

“合作社裏我早給他們講好了,分給他們一戶房屋,準備足了兩個月的口糧,叫他們專門來打草鞋,可他們硬是不肯。那曉得又變了卦。明天我去了,一定得把他拖起走!”

我笑道:“是應拖起走。水打鼓老板說,你是他的姑爺咧!”

他把頭一擺,苦笑了一下:“莫提起,莫提起,我這親事沒指望……我爹臨死前叫我給雲妞送身衣裳來,送完回去,老伯給我包袱裏放了一雙草鞋。我爹看看就說:‘娃兒,你的親事成了。這是我和你老伯約好的,他家雲妞認可,見了衣裳就還我雙草鞋,不認可就放上塊鹽巴。你等我死後,就把他一家接下來帶到川西老家去就是。’等我爹爹死後,我來找老伯說起這事,他倒說:‘雲妞是你的,你把她帶走就是。我們在山上過了二十年,如今老了,老了還下山去做個啥子?’我去找雲妞,雲妞又罵我沒良心。她說:‘你要我扔下爹媽下山,是白想!要成親你上山來!’你瞧,我走又走不得,留在這山上過一輩子也不甘心,隻好在山下落了戶,等他們回心轉意。那曉得如今又飛了。”

正說著,外邊隱隱地傳來幾聲吼叫。我說:“你聽,好像有人來了。”

他睜大眼睛聽聽,說:“你別胡想了,這山上天黑以後哪裏會有人聲。我們烤點幹糧吃再輪班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