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郊區的一座勞改農場,高高的鐵絲網圍著大片農田,拐角處有磚砌的小塔樓,持槍的哨兵站在上麵,監視著在田間勞動的犯人。
王淑英夾著個包袱,在鐵絲網外邊的土路上走來。這是個大風天兒,土路上黃土飛揚,迷了眼,她背過身來倒著走幾步,揉著眼睛,很是吃力。
她隔著鐵絲網不時地往農場裏看--幾十名身穿灰色囚衣的犯人正在田間勞作,大風撕扯著他們的囚衣……王淑英分辨不出這群勞改犯裏有沒有李明哲。
她是來探監的。辦過手續,還要排隊,等了個把小時,才輪到她,走進接待室,已經很累了,她坐到一張長條木桌旁邊,把包袱放在桌麵上,以備檢查。
室內死靜死靜的,白牆上有兩條打眼的黑字標語:
新生之路從這裏開始!
老實認罪,重新作人!
通向裏邊的鐵柵欄門開了,身穿公安製服的管教員把李明哲領進接待室。王淑英身子一震,站起來望著他--李明哲穿著1852號灰布囚衣,剃成光頭,眼皮浮腫,滿臉灰塵,神情呆滯地站在對麵。
管教板著臉,打手勢讓他倆隔著長條木桌各坐一邊,說,“1852,有話快說。十分鍾。”
原來這位風趣活潑的尖子大學生一旦入獄,就連姓名都沒有了,變成一串號碼……王淑英想撲過去抱住他放聲慟哭一場……但她明白管教所說“十分鍾”的含義,隻能強忍著,把包袱遞過去,說,“這是你的幾件衣服。”
“打開。”管教命令道。
李明哲根本沒有伸手接這包袱。王淑英把它解開,管教動手檢查:除了幾件舊衣服,兩雙膠底帆布鞋,還有報紙包著的四個窩頭,一封信。
管教隻把信拿出來,問王淑英,“裏麵沒有錢吧?”
“沒有。這是他父母寫的信。”
“等會兒你也不準給他錢。”
王淑英點點頭。
“1852,晚飯後到大隊部來取這封信。”
李明哲直溜溜地站起來,“是!”
“坐下談吧,還有八分鍾。”管教回到鐵柵欄門裏麵去了。
二人對麵坐下。兩行熱淚從王淑英臉上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李明哲問,“你在外麵,也是吃窩頭?”
王淑英點頭,說不出話來。
“爸爸媽媽,身體還好吧?”
王淑英還是點頭。
“在勞改隊,天天讀報,知道國家有困難。請老人家保重身體。”
王淑英淚流滿麵,強忍哭聲。
李明哲催她,“你有話,就抓緊時間說兩句吧!”
“我畢業了……”
李明哲強笑一下,“太好啦!”
“我搬到北京來了,租了一間民房,就住在這個農場旁邊。”
李明哲內心一震,又搖頭,“這……沒這個必要。”
“是我不懂事,害了你……我決心住在你身邊,每個月都來看你,一直等著你,絕不嫁人!”
“不要這樣,真的不要……錯誤是我自己犯的,不能連累你!你畢業了,就要服從組織分配,到需要你的崗位上去,好好工作。”
“我可以在村裏當社員,掙工分兒……絕不離開你!”
李明哲苦笑,“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今天沒時間說服你啦……你千萬不要感情用事。”
“不用說服。這事我想過很久,決心已經下定了!”
探視的時間到了,管教回到接待室。
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可以在困難中支撐人的信念。李明哲站起來,好像臉上的灰塵也洗掉了,露出血色,他提高聲調說,“放心,我會努力改造思想,爭取早日歸隊。淑英,你我學的是一個專業,我愛這一行,不會動搖!你要服從組織分配,趕快去上班,也可以彌補我造成的損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