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保國、範誌強、馬全前來參加“非血緣家庭”的告別宴會。還是三年前歡迎何美華的那種“模式”:院子裏鋪上一方塑料布當桌子,四周擺上圓木墩。所不同的,這是白天,沒有那一輪滿月,也沒有那種慶賀團圓的歡樂氣氛。
今天掌勺的大師傅是腰係圍裙的譚鐵矛。他那麼大個子,在小院一角兒矮矮的柴灶旁,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彎腰炒菜,實在吃力。秦保國也奉調回京,好像商量過了似的,他蹲在灶口添柴燒火。
馬全想代勞,“二位大首長,這活兒是屬於我的呀!”
譚鐵矛不讓他奪權,“你懂什麼?我得站好這最後一班崗。”
馬全拉秦保國,反被推開,“去去,靠邊兒站!”
“說得好!”譚鐵矛笑了,“讓這小子也嚐嚐靠邊兒站的滋味兒。”
柳阿婆說馬全,“算嘍,老紅軍要幹你就讓他幹噻,連我都靠邊站嘍。”
這些話讓人好笑,可是大家笑得很不自然。
何美華和蘇貞抱著大把的杜鵑花回來,很美,可是沒人誇。她倆感覺得到氣氛壓抑,也不聲張,拿個瓦罐插好花兒,悄悄放在塑料布中央。
張繼業挑來一擔水倒進缸裏,還要去,被柳阿婆攔住,“夠啦,莫去嘍。”
自從接到調令,張繼業心裏就像打翻了調料罐兒,酸甜苦辣攪在一起,說不出是啥滋味兒。他舍不得柳阿婆,更不敢細想,大家都走了,剩下何美華一人,孤苦伶仃,住在深山溝裏,什麼時候算個頭兒呢?本來還熱熱鬧鬧,許多痛苦都被這個親熱的“家庭”掩蓋了,相依為命,相濡以沫,也是一種親情啊。現在,這個夢幻般的“家庭”眼看著就要解體了!美華的性格再堅強,怕也經受不住這第二次離別吧--第一次分手,他倆隻有十八歲,美華在重慶朝天門碼頭送他上船,去北京讀書,她還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卻沒料到一別十年。這次分手可是三十二歲的人了,張繼業還能讓她再等多久呢?但他又不能不回北京去工作,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藏在這裏苦讀五年書,為的就是重新工作的這一天呀!思前想後,心亂如麻,以致張繼業還沒有跟何美華好好談談分手以後……
柳阿婆把張繼業攔住,他就像個呆子般站在當院,想這些事兒。忽然,他懇求道,“阿婆,讓我把這缸水挑滿吧。”
張繼業的心思,何美華就看不出來?也許是現代醫學講的“生物靜電感應”或“第六神經”吧,親人的心聲,每一句話,何美華都能“聽”見。她的情緒顯然不正常了,上前奪過張繼業的扁擔,大聲嗬斥,“你不是明天才走嗎?要挑水明天一早再挑!你們走了,我搬過來住,挑水、砍柴,我全包啦。別以為少了你張繼業,這兒就沒人幹活兒啦!”
蘇貞站在一邊,看著二哥挨斥,也不敢上前相勸。張繼業想說什麼,範誌強悄悄搖手,他又把話咽回去了。
柳阿婆也不敢上前,小聲叫開蘇貞,“妹子,你的鴨子燉熟了……”蘇貞乘機溜進屋裏去。
張繼業仍然站在當院,滿頭大汗也忘了擦,不知所措,或者,寧願讓美華痛罵一頓,打兩扁擔也好哇……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裏癡癡地望著何美華。美華不讓他去挑水,是珍惜這點兒寶貴的時間,怎麼就不談談分手以後的事情呢?難道忘了上次分手,一別十年……唉,彼此有口難言,也就癡癡地望著他。
誰都理解這一對兒苦苦愛戀著的情侶,可是,隻有同情,無法勸慰……還是譚鐵矛老練,拿著鍋鏟走過來,遞給何美華,“來,幫幫我的忙。”
何美華順從地來到柴灶邊,動手炒菜。譚鐵矛指著蹲著燒火的秦保國,小聲對何美華說,“錯誤都在他和我身上。你可不該拿小張撒氣呀!”
何美華平靜些了,“譚伯伯,我有個想法,能不能給張繼業幾天假,準許他晚點兒回北京,先到重慶看一趟爺爺呢?老人家九十一歲了,風燭殘年……要是再不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