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接下來那麼幾分鍾等候的工夫,兩人開始聊了起來,還蠻投緣。尤其是小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芳菲。
那天前後兩個鍾頭的活動,麵對那麼多的來賓,小尹盡量使自己顯得安分。他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一番慢吞吞卻像意式小杯espresso一樣濃縮簡略的自我介紹之後,便開啟了超有耐心的傾聽。其間還不時穿插些與當下語境相得益彰的捧哏語:“嗯!”……“哦?”……“這樣啊!”……
如此便不至令人誤會他有溝通障礙,還節省了不少口水,沒準反而給女士們留下個彬彬有禮、性情溫和的好印象。隻有芳菲坐在他對麵的那八分鍾,他的嘴角才向上挑出一道舒展悅目的弧,侃侃而談。
與小尹不同,芳菲這是首度參與此類活動,遇誰都拘謹,話更是少得可憐。這會兒終於換到小尹對麵,一臉毫無掩飾的如釋重負,猶如安全著陸。
芳菲湊近身來,壓低嗓音跟小尹抱怨:“沒想到啊,跟陌生人一遍又一遍重複介紹自己,是件老吃力、老難熬的事,還老難為情哦,看到人人都那麼優秀。”
可她卻忽略了,她與小尹也不過就是早幾分鍾在門外剛認識。
小尹注意到,因她的前傾幅度過大,頃刻間招來眾人齊刷刷的側目,仿佛兩軍對壘,有匹馬突然受驚。speed dating的發明者是猶太人,始終都是儀式感很強的社交活動,暗規矩多多,不足為奇。
表麵上大家可以隨性,可無人不受約束,那是無形的心理約束,正借由一束束來自地球的目光得以施受,足以將少數異類頃刻間放逐,變成一隻外星綠毛怪。這裏有特定的秩序,籠罩著職業人高度認同且習以為常的社交氣場。眼下這個環節,小尹與芳菲顯然沒理由熟絡到這種地步,太不合“常理”。
小尹了然芳菲的感受,後來他是這麼跟她解釋的:全是自我包裝出來的,包括他們私下偷偷塞給你的卡片。
小尹講到這時,我會心地笑。在認識小勇之前,speed dating我也參加過。那些隻有數字編號的會員們,聽上去確實個個都好厲害,分別從事著各式各樣趣味橫生的職業,年紀輕輕,職位就高得把人嚇到軟。仿佛全上海的精英都擠進同一間音樂吧裏喝下午茶,瞬間就把實誠人比矮半截。那些油光鋥亮的外殼,與頭頂綺麗的燈效交相輝映。若換一個氣場,他們也定會換一種顏色。那也許僅僅是都市人的本能而已,如同避役適應草叢那般天性自然。
那天的活動,小尹和芳菲雖然僅有兩次麵對麵交談,彼此卻留下了深刻印象。
後來,活動的主環節終於結束了。主辦方為活動增設了一個特色環節,一個小遊戲。遊戲規則是由女士來挑選男性partner(夥伴),然後分為三組,完成大約二十米的男背女賽跑。每組第一名進入決賽,最終決出前三名,分別可得到價值不等的三份小獎品。
這個遊戲既考驗女士的眼光,也考驗男士的體力。隻可惜芳菲慢了一步,小尹被另一位嬌小的女孩挑走。為了表達抗議,她也挑了一個,那是所有男會員中最高大威猛的小夥子。
最終的比賽結果讓人跌破眼鏡。小尹雖不夠強壯,卻得了第一名。而芳菲挑中的竟是一匹病馬,跑出十米不到就喘成驢,鬆鬆垮垮地放她落地。
那小子最後歎了句:“哦吼,你比看上去要重交關(滬語,很多)。”
這氣得芳菲直想把這個東倒西歪的空心大頭菜踹倒在地,完了再上去補踩兩腳,必須踩在臉上,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跡。
散場時,小尹把獎品贈予嬌小的partner,卻與芳菲並肩離開。
黃昏,他倆沿著虹梅路自北向南慢悠悠地蕩馬路。
小尹說:“一起吃晚飯吧?”
芳菲說:“再蕩一會兒,肚子好脹哦。”
小尹說:“我也是,免費暢飲,喝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