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藏民家終於到了。我扛著一顆沉重的平原腦袋,朝門口彪悍的康巴漢子道了一句沙啞的“亞克西”,然後就想混進去。可那漢子沒聽懂,一臉疑惑地望著我。我突然想起來,“亞克西”是新疆話,於是趕緊改口說“巴紮黑”,可那漢子仍有些糊塗。我背後的林珊提示我:“你應該說‘紮西德勒’。”
“呀咻”是棒、好之意。“紮西咻紮西咻紮勒個西巴咻”,這句話比較長,導遊特意幫我們強記,說以前曾有個遊客把這句藏語念成了“炸廁所炸廁所炸了個七八所”,從此傳為一段佳話。妥妥地記住。
進了院子,上了樓,才發現藏民家可真寬敞。藏民一生有三大夢想:一是每年往父母的錦袋裏添一粒以齠齔心肝肺做藥引的七十二味珍珠丸;二是修建這樣一所大房子;第三是變賣所有家產去拉薩朝聖。所以我想,這樣的大房子大約也隻是過渡,為了去朝聖,指不定能不能保住。當然,這僅限於那些勇於去實現夢想的人。
今晚的訪客,可不止我們一個團,人數比我們原先想象中多多了。不過導遊說,已經說好了的,保證我們團分到的是一頭最大的犛牛。
眾人落座,主人家先給我們每人上了一把青稞麵,抓點糖撒在手心,一口吞,不能笑,否則高原上被嗆到,會死得很難看。然後再給我們上酥油茶。這麼做的目的其實是抵消初飲酥油茶時的腥味。那酥油茶是用普洱茶加犛牛奶混合而成,自然是有腥味的。
接下來我們把青稞麵大把抓進酥油茶中,然後比出中指,攪拌、和勻,再撈起來放在手心裏捏啊捏,揉啊揉。可真夠原生態的。後來我一問才知道,大家進門前竟都沒洗手。別人我就不知道,我可是一整天尿頻……
最後,我終於將手裏的麵團揉成一坨很奇怪的形狀。
我問林珊:“像不像便便?”
林珊狂笑,差點嗆著。
就這樣,我們喝著青稞酒,吃著犛牛奶酪,翹首以盼今晚的大菜——犛牛肉。
我們這桌的犛牛肉最先上來,果然是非常大一頭。青年們激動了,爭先恐後拍照。但那個分量實在太恐怖,就光我們麵前的那一大盤,能幹掉十分之一都算我們是超級大胃王了。
我們放肆開來,熟練地運用五指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嘴裏還要高喊“呀咻呀咻呀呀咻”,等下麵的節目開場。
酒過三巡,藏族歌舞開始了。平心而論,若以春晚為最低藝術鑒賞標準的話,這台歌舞也太沒藝術追求了,連春晚都不如。不過還是那句話,原生態,圖個熱鬧。這幫紮西和卓瑪,可都不是舞蹈團出身。
後來,晚會進入高潮,一群紮西和卓瑪帶著大家圍成一圈跳藏族舞。這是我的強項,“睾丸反應”頓消,一猛子紮進人堆,那叫一個歡實。可沒跳兩步,一口氣上不來,被若蚩和林珊架到了一邊。
我猛吸幾口氧,跟若蚩說:“來,哥們,扶我起來,我想再試試。”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把那三人從人群中拉回桌前坐下。林珊一落座,再次抵擋不住犛牛肉的誘惑,抓起一根大腿骨又啃了起來。其實用詞不當,那不叫“抓”,簡直就是“抱”。
我憂心忡忡地說:“我快不行了,怕是熬不過今夜,我想最後再跟你們玩一個歡樂的遊戲,大家都要拿出真心誠意來玩,好不好?”
三人齊聲道好。
我說:“遊戲規則是這樣的,從我開始,每個人都要說出自己的最愛,然後親他(她)一口,我先來,我紮缺西最愛的是林卓瑪。”
說完,我一指頭掂起林珊的下巴,見她嘴裏鼓鼓囊囊全是犛牛肉,嘴邊一圈油光鋥亮。我也管不了那麼多,湊近臉去象征性親了一口。
我說:“看見沒?就像這樣,好了,林卓瑪,輪到你了,要走心。”
林珊麵無表情埋下頭,嘟囔了一句:“我林卓瑪最愛的是犛牛肉。”言畢又大口啃起骨頭。
我沒想到她會掉鏈子,突然就不肯配合我了。我原本心裏很有把握,趕在氣氛最熱烈、大家最開心的時候,借著酒力逼兩口子真情流露。這下倒好,季萍樂壞了,有樣學樣,趕緊也抓起一根骨頭說:“我孫卓瑪最愛的也是犛牛肉。”
我見若蚩在邊上笑得喘不過氣來,趕緊幫他順順背。
可我轉念一想,到了這個環節,若蚩非但沒有如往常那般尷尬,反而笑抽過去,可見兩口子的關係如今已朝前邁了一大步。既如此,這個遊戲反倒多此一舉了,也許僅能驗證“療效”。況且並非人人都慣於在大庭廣眾之下秀恩愛。
香格裏拉的夜生活到此結束,村口阿黃汪汪叫了兩聲,縣城那座高達六層的地標建築滅了亮光。我們也告別藏民家,回了酒店。
我們住在與藏民家一樣格局的房子裏,門上有布簾,門邊掛著野山雞。屋內幾乎所有物件都有精美的圖案。
香格裏拉的夜晚太恐怖,接近零度,很冷。我的高原反應加重了,胃開始痙攣,一整夜尿頻,頭昏腦漲。高原上本來就容易消化不良,再加上昨晚犛牛肉吃得太多,後半夜,我開始上吐下瀉。一邊吐,一邊瀉,一邊還要與馬蜂那麼大的蚊子奮力搏鬥,苦不堪言。林卓瑪倒是可以,睡得不省人事。最後我總算眯了一會兒,可一覺醒來,竟然流鼻血了,還伴有低燒,感覺四肢無力,像被抽了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