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戰友們已經全部慘死,現在工兵班僅剩下他一個人了。前方的雷區至少還剩有十幾二十米,如果不徹底清除幹淨的話,就這麼十幾二十米的路段,說不定又得搭上好幾條戰友的寶貴生命。
他咬牙把心一橫,血糊糊的兩片嘴唇翕動著,喃喃自語,“我這輩子算是完了,與其往後的日子痛苦的活著,還不如現在就死個痛快,還有十多米長的路段上的地雷沒有清除,我絕不能讓更多戰友枉送性命。”
他伸出左手抓起那截斷腿,扯掉破破爛爛的褲子,看見煙熏火燎似的大腿上有一小塊疤痕,腦海裏猛不丁地想起一件小時候發生的事情。
有一次,他夥同一群調皮搗蛋的小朋友,偷偷地溜進鄰居家的園子裏,摘人家的桃子吃,誰知,偏巧在他們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主人突然到果園裏來了,他和他的夥伴們嚇得趕緊滑下樹,一哄而散,不料,他慌急之下,腳踩斷了一根樹枝,從樹腰上滑落下來,摔傷了左腿。
母親急忙租了一輛摩托車,帶著他趕到縣城一家私立醫院,連號都顧不著掛,背帶他從一樓跑到四樓。找到骨科後,也不排隊就冒冒失失地闖進診室,癱軟在地上,氣喘籲籲地懇求骨科大夫,一定要治好兒子的左腿,不然,兒子的左腿殘廢了,長大就不好娶媳婦了,娶不到媳婦就生不了孩子,付家就無法傳宗接代了。
要知道,他可是家裏唯一的男孩,母親還指望著他能在部隊混出個人樣來,將退伍回家把媳婦娶進門,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
可惜,忠孝不能兩全。今天他為國盡忠,以身許國,就無法為母親盡孝,還要讓年邁的母親蒙受失去心愛的兒子的悲苦。
飽含悵憾和悲愴的淚水泉湧般從付長龍的眼中湧出來,衝刷著他那張煙熏火燎似的黑臉龐,他咬咬下嘴唇,聲音哽咽地,“媽,對不起,原諒兒子不孝,不能讓你抱孫子啦”
他咯地一咬牙,趴在地上,用僅剩的左手扒地麵,右腳蹬地麵,奮力向前挪動身體,左手從旁邊撿起一根炸斷的粗樹枝。他用這根粗樹枝當拐杖,支撐著,掙紮著,費了好大勁才站起身。
何雲飛強忍著抓心撓腑的痛苦,睜開給淚水迷糊的眼睛,向雷區張望,滾滾的煙霧中,火光映射出一個瘦小的人體剪影。
他右手袖子抹抹眼中的淚水,仔細一看,那人一條腿和一隻胳臂炸沒了,拄著一根粗長的樹枝,像大病久治不愈的老人一樣,病病歪歪地挪動著步子,就在此刻,他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大喊道,“副連長,雷區馬上就要排除,你們趕緊做好出擊的準備。”
轟轟轟
像放連珠炮一樣響個不停的爆炸聲,再一次震得大地顫顫發抖,再一次像刀子一樣絞著人們的心髒。
“狗日的,一群該死的毒販子,我讓你們炸吧,老子的命硬得很哩,你們來炸呀。”
付長龍發出摧心剖腸的嘶吼,拄著樹枝當拐杖,一隻腳蹦蹦跳跳往前挪動,瘦小的身影在火光煙霧當中忽隱忽現。
何雲飛的喉結在劇烈地聳動,臉上的筋肉在痛苦地抽搐,他覺得心髒仿佛被人用尖刀狠狠地淩遲,痛得幾乎連呼吸都困難了。
他眼看著戰士們一個個死得那麼慘厲,自己卻無能為力,那種痛苦簡直比活剝他的皮還難受。與此同時,對敵人的仇恨和怨憤也像烈火燒紅了他的雙眼,燒沸了著他渾身的血液,他斷然立下毒誓,接下來的戰鬥中,隻要敵人撞到他的手裏,絕無留情。
他要用敵人的鮮血來告慰和祭奠戰友們的忠魂。
此刻,付長龍被一股排山的氣浪掀飛出去,翻了個空心跟頭,重重地跌落在地麵上。
他的右腿也炸沒了,但他卻還活著,憑著一種驚人的意誌力,爆發出超越常人的生命力,頑強地翻滾著身子,從一枚枚地雷上壓過去。
他又一次被排山的氣浪拋到空中。
工兵戰士們愣是用他們的血肉身軀,徹底摧毀了這道死亡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