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自己那間屋的門窗(1 / 3)

英國女作家維吉尼亞·伍爾芙說:女人要有一間自己的屋。

這間屬於自己的屋,自然是女性獨立的標誌。因為我們首先要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將這間屋子租下來或買下來。在這個有鎖的房間裏,我們身心獨處不受打擾,也可隨時約會想見的客人;在自己的房間裏,我們能夠隨心所欲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包括拉上窗簾寫作。

自己的一間屋,象征著現代女性所渴望的自由空間。但是,女人擁有了自己的一間屋之後,是否就是我們全部的生活呢?

按我個人的理解,那間屋的含義會更立體些。它並不意味著女人要把自己關在裏麵,並不意味著一種與世隔絕的姿態。它不是一個牢籠,不是一個封閉的禁地。那間屋當然有一扇通往外界的門,可以使我們來來往往出出進進,隨時出門走到廣闊的田野山川去;那間屋還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陽光可以充分地照射進來。若是站在窗前,我們的視線可以望見雲彩、飛鳥以及很遠的地方。這扇可關可合的門與窗,是女人能夠安靜地長久地使用這間屋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借用這間屋和門窗的關係,我希望自己已經基本上表達了現代女性的生存理想,以及我本人對女性寫作的態度。

西方女權主義的發展道路,同中國20世紀的女性主義曲折曆程,恰好走了一種倒置的相反的方向。當西方婦女還在爭取女性基本權益的初始階段,新中國的建立,即以革命的名義立法保障了婦女就業生育等基本權利。由於對封建曆史上“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的反抗,使我們對“男女都一樣”的人格地位平等,具有強烈的渴望;但是到了20世紀70年代,所謂的“男女平等”完全被政治化了,“男女都一樣”作為革命的工具被強化到極端,女性的特質被逐步清除,不得不也承擔起男性的角色。

這種抹殺性別差異、權利與人性的分離所產生的直接後果,造成了中國婦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的嚴重異化。改革開放後,在中國本土逐漸生長起來的女性主義,開始對“男女都一樣”這種特定曆史條件下被扭曲的文化思維與模式進行了全方位的質疑與挑戰,希望找回“男女不一樣”的女性特質。在文學創作上,表現為新一代女性作家對自身情感和心理的重新關注。新時期文學中,那些當時最活躍的女作家,作為女性意識最早的覺醒者,塑造了一係列新女性的文學形象,為後來的女性文學發展開鑿了最初的通道。大家比較熟悉的我的短篇小說《夏》,表現的就是當時處於萌芽狀態的女性反束縛意識。

20世紀90年代以後的女性文本,開始著力去描述和表現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的那些生命基因。她們從女性立場去判斷外界事物,用女性的眼光感知生活,用女性話語表述內心情感。女性作家天生具有非常敏感和細膩的感受力,能夠對那些被男性忽略的極為細小的事物作出反應。今天的新銳女作家群體,像春天的花朵一樣遍地開放,形成了中國當代文學的一道綺麗的景觀。20世紀80年代之前那種殘酷的非人的政治風暴止息後,被拋在舢板或小舟上的女人,開始在陽光下長驅直入自我與個性的綠島。作品中的性愛描寫,從身體進入精神的層麵,被寄予審美的厚望。性活動以及女性自我賦權的“身體寫作”,已被視為女性價值實現以及女性解放的重要途徑。市場經濟正在逐步消解著“父權”,但與此同時,頑固的“夫”權卻正“變臉”為商業的麵孔,現代女性所麵對的生存境遇、婚姻和性關係,在女性文本中都展現出更為豐富的姿態。

是性別的差異性讓我們回到了女性寫作。這種女性的視角,我理解為“自己的一間屋”。這是一個立足點,也就是說,這間屋子是一個充滿了女性色彩的心靈空間。用伍爾芙的話說:“人隻需走進任何街道的任何一個房間,便可感到女性的那種極為複雜的力量整個地撲麵而來……須知這幾百萬年以來,婦女一直是坐在屋子裏的,因而到此刻連牆壁都滲透著她們的創造力。”所以,當我們打開門窗時,那些微妙細致柔軟活躍的女性元素,就會從門窗裏飄散開去,使得外麵的空氣也充滿了甘甜的女性氣息。如果沒有這間屋,我們就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視窗,我們會尋尋覓覓無所依傍,我們的目光會散亂無序。女性視角是我們與生俱來的身體感官,更是一種把握人生與文學的獨特能力,也可以說,是一種女性潛意識宣泄流通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