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驚肉跳(2 / 2)

但老家是不能不回的。來弟的娘家早就沒有人了,夫家除了自己男人,還有一個71歲的婆婆。來弟出去做工20年,一兒一女都是男人和婆婆養大的。

“麵的”停了下來,騰騰地抖著身子哼哼著,好一會也不往前走,司機說前麵肯定是堵車了,急也沒用。十字路口那裏有塊牌牌,上頭的洋碼字一會兒一變,來弟留心看,已是9點37分了。不由很有些心焦。再回頭,駕駛台那隻盒子上的洋碼字也開始蹦字了,一蹦就是8角錢,蹦得來弟心驚肉跳,胸口也一抽一抽地發疼。

來弟有些後悔“打的”了。這“的”是她這樣的人打的麼?

來弟生下來到現在統共隻坐過兩次出租車,上一次,還是因為有一次她幹活時突然胃疼,那個梅老師付錢打了“的”,讓“麵的”把她送到醫院去的。這一次過年回老家,兒子媳婦女兒和她四個人,光是一個半月不幹活,損失多少工錢呢,少說幾千塊了;來回的火車票錢呢,春節高峰買不上票,隻好買黑市的高價票,又是上千塊;還有回到鄉下各處打點的錢——親戚結婚送份子的、哪家孩子滿月辦酒席的、壓歲錢、待客的煙酒錢……凡是動一動都是錢。在城裏辛辛苦苦幹一年掙的錢,回趟老家就去掉了一大半。幸好新屋早幾年就蓋成了,樓上樓下四大間還有曬台;兒子結婚用的都是她和兒子這麼多年在外麵做工攢下的錢。前年,兒媳婦還給她生下一個胖胖的孫女兒京京。頭胎生了女孩,按說還可以再生一個,兒媳婦說不要了,男孩女孩都一樣。來弟也說不要就不要吧,沒看城裏人都喜歡女兒呢。自從有了孫女,兒媳婦在家看孩子,有一年多上不了班,家裏的進賬少了,開銷卻一下大了許多。錢這東西,不會有夠的時候,再過些年,到了她做不動的時候,若是她再也不能像現在這樣一天到晚按鍾點跑來跑去,回到老家鄉下,她用什麼錢來養活自己和男人呢?

男人一直縮在車廂的角落上,一麵朝外頭張望一麵唉聲歎氣。

來弟心想,要是照這樣堵下去,這一筆車錢,可夠她幹上大半天的了。她一個鍾點一個鍾點掙出來的錢,正在一分鍾一分鍾地跳進出租汽車司機的腰包。城裏的鍾點,根本不是個鍾點,城裏的鍾點是個張大嘴吞錢的妖怪,城裏的鍾點就是錢。

總算到了地方,三環邊上一條胡同的大雜院門口,來弟讓家裏人把行李一件件拿下去,自己掏出錢來付車費。兒子在她耳邊說,媽,總共21塊,其實就合一人3 塊多,比坐汽車合算。來弟說那當然,我早算過了。她看看表,是9點55分,問兒子:今天星期幾呢?兒子說是星期一。來弟略一思忖,對男人說:你們進去,先把屋子收拾收拾,我得上梅老師家去,她要是在家,我就往下做了……

女兒說,坐了兩天硬板,人都吃力煞了,你怎麼一下火車,就變得像城裏人一樣了……

來弟瞪女兒一眼,說:等你做了娘,你就曉得了……